維杉到家時並不想吃飯,隻是連抽了幾根煙。

過了一星期,維杉到少朗家裏來。門房裏陳升走出來說:“老爺到對過張家借打電話去,過會子才能回來。家裏電話壞了兩天,電話局還不派人來修理。”陳升是個打電話專家,有多少曲折的傳話,經過他的嘴,就能一字不漏地溜進電話筒。那也是一種藝術。他的方法聽著很簡單,運用起來的玄妙你就想不到。哪一次維杉走到少朗家裏不聽到陳升在過廳裏向著電話:“喂,喂,外,我說,我說呀!”維杉向陳升一笑,他真不能替陳升想象到沒有電話時的煩悶。

“好,陳升,我自己到書房裏等他,不用你了。”維杉一個人踱過那靜悄悄的西院,金魚缸,蓮花,石榴,他愛這院子,還有隔牆的棗樹,海棠。他掀開竹簾走進書房。迎著他眼的是一排豐滿的書架。壁上掛的朱拓的黃批,和屋子當中的一大盆白玉蘭,幽香充滿了整間屋子。維杉很羨慕少朗的生活。夏天裏,你走進一個搭著天棚的一個清涼大院子,靜雅的三間又大又寬的北屋,屋裏滿是琳琅的書籍,幾件難得的古董,再加上兩三盆珍罕的好花,你就不能不豔羨那主人的清福!

維杉走到套間小書齋裏,想寫兩封信,他忽然看到芝一個人伏在書桌上。他奇怪極了,輕輕地走上前去。

“怎麼了?不舒服嗎,還是睡著了?”

“嚇我一跳!我以為是哥哥回來了……”芝不好意思極了。維杉看到她哭紅了的眼睛。

維杉起先不敢問,心裏感得不過意後來他伸一隻手輕撫著她的頭說:“好孩子,怎麼了?”

她的眼淚更撲簌簌地掉到裙子上,她拈了一塊——真是不到四寸見方——淡黃的手絹拚命地擦眼睛。維杉想,她叫你想到方成熟的桃或是杏,緋紅的,飽飽的一顆天真,讓人想摘下來賞玩,卻不敢真真地拿來吃,維杉不覺得沒了主意。他逗她說:

“準是嬤打了!”

她拿手絹蒙著臉偷偷地笑了。

“怎麼又笑了?準是你打了嬤了!”

這回她伏在桌上索性吃吃地笑起來。維杉糊塗了。他想把她的小肩膀摟住,吻她的粉嫩的脖頸,但他又不敢。他站著發了一會兒呆。他看到椅子上放著她的小紙傘,他走過去坐下開著小傘說玩。

她仰起身來,又擦了半天眼睛,才紅過臉過來拿她的傘,他不給。

“剛從哪裏回來,芝?”他問她。

“車站。”

“誰走了?”

“一個同學,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是她……她明年不回來了!”她好像仍是很傷心。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杉叔,您可以不可以給她寫兩封介紹信,她就快到美國去了。”

“到美國哪一個城?”

“反正要先到紐約的。”

“她也同你這麼大嗎?”

“還大兩歲多……杉叔您一定得替我寫,她真是好,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杉叔,您不是有許多朋友嗎,你一定得寫。”

“好,我一定寫。”

“爹說杉叔有許多……許多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