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9章 你是我最溫暖的手套 (1)(1 / 2)

我討厭冬天,我常常就在陰冷的天氣裏凍哭,並有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恐慌。可是,我唯一對他溫暖的想念,卻全在年少時那些嗬氣成冰的冬日。

那時他與母親,盡管並不相愛,但在平淡瑣碎的生活裏,還是有些許的明亮。這樣的光亮,猶如陽台上許久沒有打理的一盆花,在晦暗裏,悄無聲息地開著小朵小朵純白的花兒,你於忙碌之中,不經意間掃上一眼,會覺得心內歡喜。

我記得冬日裏我步行回家,一路上瑟縮成一枚幹癟的棗,上唇緊咬著下唇,想要哭,卻又怕那眼淚一出來,便凍成屋簷下的冰淩,砸過去,會將我的肌膚劃出清晰的傷痕。

所以每每快到家時,最期盼的,便是可以看到他站在當街的路口,等我飛奔過去。那時的他,宛若課本裏學到的某個英雄,在風雪中屹立著,有永不倒下的英勇與威風。同行的孩子們嘻嘻哈哈地散去,我則哭哭啼啼地將手交給他,任由他用力地握著,將我像某個走丟的小貓小狗一樣,牽回家去。

常常是母親在廚房裏忙碌,他則放下手頭的活計,做我溫暖的“手套”。我喜歡將冰冷的小手突然放入他的脖頸,或者腋窩,聽見他“啊”一聲大叫,我便無比地得意且開懷。他則一邊嗬斥著我,一邊迅疾地將我的手拿出來,放在唇邊嗬著熱氣,等到那手上的寒氣,驅散了,這才放心地放入他的腋窩,幫我暖到掌心發燙。

這樣冬日的一抹橘黃色的溫情,被我記憶的長鏡頭探伸過去,便定格在歲月顆粒質感的膠片上。之後他與母親爭吵不斷,在離婚的路上,不再能顧及到我的冷暖。而我,也在他日漸與我疏離的微涼中,生出恨意,甚至,刻意地將他忘記。

那一年他買了摩托,打算周末的時候,去我讀書的縣城拉散客賺錢。彼時我住校,恰好車站就在學校旁邊,所以每到下課,我隔牆聽見馬路上穿梭而過的摩托,常常就出神,想,是不是他又在馬路上,因為爭搶客人,而被人追逐廝打?

他極少在我與母親麵前,提起在縣城所受的種種委屈。母親與他一樣脾氣暴躁,並不怎麼關心他在外奔波的辛苦,隻一味抱怨他掙錢太少,連買一件漂亮衣裙的錢都沒有。他每次聽到,都要憤怒地摔東西發泄,甚至連我,都不再避諱。

有一次,他正與母親爭吵,我周末放學回家,一推門,他便將一個杯子,朝我砸過來,我將頭一歪,杯子擦著我的額頭,在身後的門上碎裂開來。我與他,彼此注視著,足足有五分鍾,沒有一句話。我看見他雙唇微微地動著,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我卻是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便抖一抖落在脖頸中的玻璃碎片,徑直走入自己的房間。

我始終沒有給他道歉的機會。他也不曾主動地找過我。我們在同一個縣城,常常相距不過是幾十米,我靠在校門口沿護城河無限伸展下去的欄杆上,與一兩個不愛學習的小混混,仰望著頭頂深藍的天空,而他,則載著某個客人,飛馳電掣般地經過。他會微微地歪頭,將視線掃向散漫不羈的我。我依然驕傲地仰在欄杆上,近乎倒立著,看那大朵大朵的雲彩,慵懶地,從上空飄過。

我總是這樣假裝沒有看到他,假裝他與母親一次凶過一次的爭吵,與我沒有關係。盡管,我不止一次地聽到,他們在爭吵中,提及我的學業,和我未來的歸屬。

如果沒有看到他與母親,簽好的那份離婚協議,我與他的關係,會不會像那天空上飛機劃過的尾線,清晰地延伸到無限美好的地方去呢?或者,我們是並行的兩道鐵軌,在最溫暖的距離上,對望著彼此?

可是,我卻在那個春天的午後,於抽屜中,無意中翻看到了那張無情的紙。他在上麵,寫著,等到一年後我考入大學,他們將協議離婚,我將跟隨著母親生活,他除了供我讀大學的費用,還會給我和母親每月的生活費,直到我大學畢業後可以掙錢養活母親。

我當著他的麵,將那張紙,撕得粉碎,而後我冷冷地告訴他,我不用他養活,如果他那麼想要離開我與母親,那麼最好現在就從這個家裏遠遠地走開去,再不要讓我和母親碰到。

他第一次過來拉住我,說,丫頭,別這樣……

我不等他說完,便將那雙有些陌生的粗糙的大手,重重地甩開去,頭也不回地,拎起書包,大踏步地走出了家門。

我在學校裏,住到彈盡糧絕的時候,去找母親討錢。母親劈頭撂下一句“找那個要甩掉我們獨自過的男人要去!”我一扭頭,說,用不著你們任何人!

我很快地找一個小混混,借了一筆錢,而後打算遠遠地離開這個小城。我不知道火車能夠載我去哪個城市,但我卻清楚,火車駛得越長,我與他之間的距離,也越遠,遠到我可以將他給予我的一切,都忘記。包括,那雙手傳遞過來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