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陌生的人,他有著結實的身板和堅定的步伐,身上披著一件灰色大長袍子,衣領上盡是一些暖融融的粗毛。
他的肩膀頂住了我的腰部,一隻手臂緊緊地把我的雙腿禁錮在他胸前,而任憑讓我的上半身懸掛在他的後背上。
我看到迎上來的馬維娟,她喘著粗氣半貓著身軀在路的中心,仰著蒼白的臉龐,睜大了目光向返回的我張望著,我看到了那些靜靜地站在那個四合院子前麵的那些人兒,
渾身的力氣更大了,我拳打腳踢著這個扛著我行走在雪地上的人兒,狼哭鬼號著,眼睛裏流淌著淚水,一口就咬向了這個堅實而又陌生的肩膀。
我都聽見自己牙關在咯吱咯吱地響著,但這個行走在雪白道路上的人兒,他前進的步伐依舊不緊不慢,仍舊是一言不發地向前走著。
我看到了那條大黃狗從我的腦袋下麵的道路上跑過去,站在不遠的前方對著我亂叫一番,等到我們快要接近它的時候,它又扭轉了身子,晃蕩著尾巴一溜煙地跑起來。
我的身軀就這樣被牢牢地固定在這個肩膀上,活生生地被扛回到了那個堆滿積雪的四合院子裏,那個瘸著雙腿的小夥子聽見我的嘶吼聲,從屋子裏走出來,跟隨我扛著我的這個粗大的身影,
跌跌撞撞地跟上來,馬維娟在後麵一邊疾步行走著,一邊嗬斥著這他:“還不回到屋子裏去,看你還沒凍感冒是不?”而鬱曾東也緊緊地跟進來,他對著那個身影低低地說著:
“金後山,你放下他!你讓他跑,看他能跑到哪兒去?”
鬱曾東一連喊了好幾次,這個身材高大的人終於把我從他的肩膀上放下來,然後轉過了身子麵對著我說:
“孩子,你沒有家了,這裏就是你的家啊。”
我看到了一張寬大的臉龐,臉龐上有著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和黝黑的眼睛,這雙眼睛中充滿了善良、溫柔和讓人難以抵抗的哀傷,我聽到他低沉的聲音,整個魂兒仿佛都被他勾走了。
我怔怔地待在當地,眼看著那些大人們的身影靠近過來,馬維娟終於一個箭步衝上來抱住了我。
這會兒,院子裏已經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兒,他們齊愣楞地向我這邊望著,不斷地竊竊私語起來。
我的身影慢慢地在他們的視線裏消失,蒼白而又冰冷的世界也在我的眼睛裏消失,緊接著是一個寬大的屋子,屋子裏充滿了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都圍繞著一個黒木桌子高談闊論著,身旁的牆角裏正有一團柴火在“吱吱”地燃燒著。
這團柴火冒著濃煙、借著烈火在跳躍,在歡呼,仿佛和那些高談闊論的人兒一樣興奮。
我被馬維娟抱著放在了這堆柴火邊,她給我找了一個木質椅子,讓我坐在上麵。
這個椅子有個光滑的靠背和單薄卻結實的底部,我坐在上麵感覺就像是坐在一個精致而又昂貴的古建築上麵一樣,我那時的印象裏似乎還從沒有那樣的感覺,高貴而又溫暖,但卻讓人忐忑不安。
坐下來了,我發現這堆柴火是在牆壁的小洞裏麵,這是一個被挖掉一個深洞的牆壁,烈火就像是牆壁的孩子一樣,在牆壁的懷抱中盡情地燃燒著、狂歡著,
那激情、那熱度很快就竄到了我的臉頰上、手背上,並開始在我的周身遊蕩起來。我沉浸在這樣的溫暖之中,渾身顫抖著,不停地啜泣著,等待著我那未知的將來。
鬱曾東走進來他來到我的身邊坐下來,把那雙厚實的手臂伸展在火堆邊,然後就又另一雙手臂伸展了過來,我看到了剛才那個身影,那個扛著我回來的身影。
我開始害怕了,我害怕他們會再做出其他的事情來,因此,我就像是一個聽話的孩子乖乖地蜷縮在牆角裏,耳朵中充塞著他們雜亂的聲音。
這時,一個人瘸著雙腿的年輕人來到了我的身旁,他依舊嘻嘻哈哈地向我打著招呼,說著那些別人永遠也聽不明白的話語,隻是沉浸在自己的喜怒哀樂中,我端著滿眼淚花的眼睛看著他,看到他的手臂向我這邊一揮一舞的,看著他那年輕卻藏納著汙垢的臉龐,傷心的更加厲害了。
後來,我從他們的談話中得知,剛才扛著我回來的那個人叫金後山,金來水的大兒子;而這個殘疾的年輕人,則是鬱曾東的第三個兒子,叫鬱瓜瓜,他有著兩個哥哥和三個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