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1 / 2)

我至今記得齊奧塞斯庫最後一次訪華的情景:他跟美國總統前後腳到達,迎接美國總統的隻有周總理等官員,迎接齊奧塞斯庫的,卻有幾百名兒童,鮮花和歌舞。齊奧塞斯庫是中國可靠的窮朋友。我至今記得聽到齊奧塞斯庫被殺時我淒涼而迷惘的心情。老作家劉白羽對我說到齊奧塞斯庫被殺時這樣用詞:“齊奧塞斯庫同誌犧牲”。

我實在想不到,齊奧塞斯庫這個特殊人物的墓竟特殊到難以想象的程度。歐洲的城市經常活人死人混居,你在市中心走著,走著,忽然就看到一塊墓地,說不定哪個角落就埋著一位世界史上的名遍x春光笮柳來第四輯履痕處處人。齊奧塞斯庫的墓地卻遠離市中心。我們驅車來到墓門口,有人在賣花圈、鮮花、蠟燭、聖像。

“給不給齊奧塞斯庫買花圈?”有人問。

“當然給。”

我一邊說一邊從書包掏錢。

“你不要管,團裏送。”

大家說。

“要哪一種?”翻譯丁教授問。我指指最好的一種,三十萬列依,相當於十美元。我們做這些時,出租車司機不動聲色地看著。沒寫挽聯,也沒法寫,寫了也沒人看得懂。捧著花圈進門,問哪是齊奧塞斯庫的墓?守墓人指一指離入口處不遠的路邊。我不由得驚呆了。那兒有個整座墓地最小、最簡陋的墓。這,就是叱吒風雲、二十幾年在羅馬尼亞說一不二,自己是“偉大領袖”,夫人是政治局第二把手,一個可稱“偉大政治家”的最後歸宿?這,就是東歐最著名、最有權威的領導人的最後結局?一個沒有墓碑,沒有相片,沒有生平介紹的荒塚。好像一個流浪漢被好心人施舍善心埋在這裏。齊奧塞斯庫的墓一米多寬,兩米多長,用簡陋的矮籬笆與左邊的墓隔開,沒有大理石,沒有花崗岩,一捧泥土,平地上立個簡陋的青石小十宇架,上寫:“齊奧塞斯庫1918—1989”十字架邊,有香火和長明燭,還有一束豔麗新鮮的花束。第四輯履痕處處遍雉卷先笮輙4:這是個平民公墓,安息在這裏的人,都由後人立碑,有的墓前蓋個漂亮小房子,房子的大小可以住人。頂不濟的,也用塊大青石,上刻生卒年月和幾句悼念詞語,配上墓主照片。齊奧塞斯庫的墓什麼也沒有,沒有碑銘,沒有照片,原來連十字架也沒有,“89事件”多年後,他的支持者悄悄給他立了個十字架。我們將花圈放到十字架前,跟其他墓前的花束相比,這個花圈最氣派。然後,照相。先照墓本身,再跟墓合影。有人邊往這邊跑邊叫喊,是守墓人,喊的是:“不許照相。”

喊完,扭頭就走,似乎已完成宣布不讓照相的任務,你們照,他們不管,也不監視。他們走了,我們仍然照我們的,他們也不再過來重申紀律。我覺得喊完就走,是故意留下機會讓我們隨意拍照。丁教授領我去看齊奧塞斯庫夫人的墓,這位在很長時間內是國家二號政洽人物的人,同樣連墓碑都沒有。隻有個支持者不久前立的、破木頭做的、矮矮的黑十字架。我想起,前一天,在布加勒斯特市中心,原羅共中央大樓前,我曾看到個一人高的黑色十字架,上邊掛著一嘟嚕一嘟嚕的鮮花。這是當年“事變”發生的地方,立十字架是為了紀念當年反對齊奧塞斯庫、鬧民主而死的“民權勇士”。

我側身站在埃列娜“齊奧塞斯庫墓前照張相,心想:埃列娜呀埃列娜,你怎會想到時隔十幾年後,一位不僅跟羅共毫不相關且在中國是無黨派的中國人來看望你們?為你感傷?諉潘茗第四輯履痕處處齊氏夫婦的墓隔路相望,既然他們一起遇害,為什麼不能合葬?這跟歐洲的傳統相悖。當年埋葬他們時,很可能是急急忙忙、倉倉皇皇,胡亂扒個坑埋了。像埋葬羅馬尼亞一段不堪回首的曆史,像埋葬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齊奧塞斯庫長子的墓跟父母成犄角之勢,據說他是個工程師。我忘記問:齊奧塞斯庫的長子是跟父母同罹動亂,還是後來死的?離齊奧塞斯庫墓不遠,有個不大的東正教堂,供送葬者在此舉行悼念儀式。政變者為被槍殺的齊奧塞斯庫夫婦在這小教堂舉行了簡單的宗教儀式後,將他們草草掩埋。教堂裏恰好有亡人停靈,沒有棺木,亡人停在一個類似手術台的架子上,家人坐在一旁,不哭不鬧,像在醫院裏守著熟睡的親人。亡人腳下點著長明燈,供著麵包和鹽。不知當年可曾有人給齊氏夫婦提供這最簡單的人世最後“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