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楊靖簡直經曆了一場脫胎換骨,當他一次又一次直麵病人死去,聽到家屬撕心裂肺的哭號,想到當年母親重病自己的心情,他的神經像電擊一樣遭受一次又一次強大的刺激。那個多情的、憂傷的、文雅的、瀟灑的公子哥,貌似古龍小說《絕代雙驕》裏翩翩絕塵的花無缺突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般,他的心破碎、破碎、破碎到難以收拾。原來人生如此殘酷,移花宮裏的仙境、優雅都隻不過是幻覺,以為武功高強、以為氣質優雅、以為感情深重,到最後,卻什麼也抓不住,連自己的存在都被徹底否定。“我是醫生?我真的是醫生?我是在救人還是在殺人?”他常常質問自己這樣的問題。
他開始鬆懈,開始放浪形骸,故意和醫院領導對著幹,給病人開方時最多開點中成藥或中藥處方,化療藥、特效藥他是能不開就不開。
對於楊靖的“墮落”,廖主任痛心疾首,廖主任像父親、像大哥、像摯友。他厲聲嗬斥楊靖:“楊靖,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你在毀滅自己!你知道什麼叫悲劇嗎?悲劇就是親自把美好的東西在愛你的人麵前摔碎!你這麼放縱自己,不說對得起別人,你對得起母親嗎?含辛茹苦供你讀書,讓你學醫治病救人,而你卻放任自流,自甘墮落,你還是不是男人?”
楊靖從未見過和藹可親的廖主任發這麼大的火,可是,他無法對廖主任說什麼,他沉默。
而院領導則一致認為楊靖是受了傳銷組織或是江湖騙子的蠱惑。楊靖的競爭對手,發表了很多論文、考了很多職稱但實際療效卻比不上楊靖的那些同僚莫澤平,趁機抓住楊靖一言一行中的任何一點紕漏或是對醫院的不滿,放大一百倍地告到院領導那裏去。
楊靖一再地上書向醫院提倡不要依賴放化療,而要恢複中醫望聞問切、以中醫為主的診斷治療,都被院長憤怒駁回。而且他還連累到廖主任用人不當,沒有考察下屬思想品德,把關不嚴等等。
楊靖體會到自己從業務能手、重點培養對象到坐冷板凳、成為可有可無的邊緣人的整個過程。這一切都是他主動追求的,曾經努力地奮鬥,從社會底層的邊緣人進入主流,進入體製,而如今,卻又輕率地放棄這一切,重新回到邊緣人的狀態。
倔強的楊靖自己在業餘時間鑽研中醫診斷技術,嚐試各種古代治腫瘤的方子,親自試藥,在準備好解藥的同時一次次喝毒藥試驗藥性,一次次把自己弄得不省人事後又自己救回來。
終於有一天,有一個被醫院強製出院的病人家屬——滿頭白發的老婆婆顫顫巍巍地走進楊靖辦公室:“楊大夫,求你救救我兒子,我沒有別的親人,就這麼一個兒子,他如果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話未說完老人已經跪下,不斷地給楊靖磕頭。
楊靖連忙扶起老人:“阿姨,我目前也隻是自己在試藥,我沒有治好過癌症病人,您還是找找名中醫吧。”
“我上哪兒去找啊?連這麼大醫院都不給治了,哪裏還會收留我們母子?”老婆婆說著一把鼻涕一把淚了已經。
“可是,阿姨……”楊靖一臉的無奈。
“孩子,你放心,我也是抱著死馬當成活馬醫的想法,隻要你肯幫幫我,就算最後人走了,我也死心了。可是現在,醫院都不給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啊。”說完老太婆又跪下來,緊緊抱住楊靖的腿不肯起來。
楊靖沉默了。當年母親重病在床束手無策的心情全部湧上心頭。他一咬牙,對老婆婆說:“阿姨,您老人家別傷心,別激動,我答應您試一下,但是您一定不要說出去,我隻是以個人的名義幫您一次,我不能私自在外接診病人的。”
“好,謝謝你,你真是好心人。”楊靖於是偷偷給老婆婆的兒子開了自己試用的中藥,讓老婆婆自己去外麵的藥店抓藥。
這件事情過去一段時間了,楊靖都忘記了。忽然有一天,老婆婆竟然拎著一大包特產來見他。一進門,老婆婆就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謝謝你楊大夫,謝謝你,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
楊靖忙扶起老婆婆,這才想起來之前的事情。他有些不可思議地問老婆婆:“這麼說,您兒子他?”
“他好了,已經可以下床了。”老婆婆扯起袖子抹著眼淚,笑得滿臉的皺紋像一朵綻放的花。
楊靖一下子愣住了。這個結果是他自己都沒料到的,他想著當初安慰一下老婆婆,讓她不要那麼傷心,也就開了些緩解痛苦的藥,卻怎麼會發生奇跡呢?
“阿姨,你確定沒有找其他大夫看過?”楊靖問。
“除了你,沒有人願意給我們一窮二白的人看病了。”老婆婆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