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我姨今天還要掛幾瓶水?”楊靖問。
“還要掛五瓶。”護士一邊登記一邊說。
“怎麼那麼多,都掛些什麼?我看看。”楊靖說著拿過清單檢查,隻見上麵寫著:複方苦參注射液、頭孢、脂肪乳、葡萄糖、氯化鉀、氯化鈉……
“脂肪乳不要打了,病人能吃飯就吃飯補充營養,氯化鉀有沒有口服藥片,有的話也不要打了。”
“那不行,都是配套使用的,對症治療,要是家屬不同意就去找醫生。”護士說。
姨媽浮腫的雙手已經僵硬,姨媽說渾身不舒服,渾身麻木,讓大姨和楊靖的母親幫忙按摩一下。大姨幫姨媽揉足三裏穴,姨媽說:“太疼了不要揉,按摩一下小腿就行了,不要揉穴位。”話音未落,忽然就呼吸急促起來。
楊靖馬上走過去關掉脂肪乳滴液,姨媽漸漸緩和過來。“脂肪乳不要打了,病人有副作用。”楊靖對護士說。
“她喘不過氣來是疾病本身的發展,和脂肪乳沒關係。”護士爭辯說。
“你把脂肪乳說明書拿過來。”楊靖說。
護士沒有吭聲了,轉身走出病房。過了一會兒,醫生和護士一起走進來。護士把說明書交給楊靖,醫生則在旁邊不斷地解釋:“是藥三分毒,什麼藥都會有副作用,但是……”
“好了,不要解釋了,說明書裏明確寫了用藥後可能出現氣短、心悸、心慌、胸悶等表現,嚴重時應立即停藥。我姨不適應脂肪乳,你們還是給停了吧。”楊靖瀏覽了一遍說明書,遞給醫生。
“你們這家人真是煩,你們把血止住趕緊出院吧。”醫生不耐煩地說。
姨媽一聽到“出院”兩個字,一下子又心跳加速,咳嗽起來。咳嗽得很猛烈,大姨和母親急忙扶起她撫摸後背,好一會兒才安頓下來。
大姨把楊靖拉到一邊,小聲地說:“靖兒,你別再說出院的話了,你姨現在這個樣子,出院的話你讓我們咋辦?她現在一聽見出院心裏就不舒服,別再惹她生氣了。”
楊靖從醫院回來,垂頭喪氣。
“你姨今天怎麼樣了?喝藥了沒有?”風吹無痕關切地問。
“我覺得我姨現在主要是心理問題,她現在像驚弓之鳥,很害怕,越害怕越不敢吃藥,完全依賴西醫大夫了。她也許現在也在怨恨我,怨恨我阻攔她去化療。可是我一點兒都不後悔阻攔她去化療,如果去化療,她根本扛不住。我看了太多化療的病人,我覺得化療就是按著西方人的體質來設計的,西方人什麼體質?都是茹毛飲血的體質,我們怎麼能比?除非運動員或者軍人才能扛得住化療。反正臨床上凡是老年人,身體虛弱的,沒有幾個能扛得住化療的。我低估了治病的阻力,太多不可控因素了。長途跋涉、水土不服、不能在當地就醫觀察療效、本地中醫又不發達、意外情況引發心理緊張、拒絕服藥、禁食不能服藥、中西醫的衝突、悲觀心理的暗示、疾病本身的快速發展、藥物本身的副作用……太複雜、太複雜了!我越來越相信佛法的因果之說了,我以前逃避過的,因為痛苦沒有堅持鑽研的醫學問題,現在全部在親人身上應驗給我壓力了,生活無法逃避,逃避了一次逃避不了永久。”楊靖說著眼眶就紅了。
“不是你姨的心理問題,換作是誰都一樣。我經曆過的多了,曾經也很憤慨,和別人爭論中藥的效果:不是沒效果,兩劑藥就可以看到效果。是總有各種理由,各種原因,醫院的,病人的,家屬的原因,導致病人喝不了藥,總是斷斷續續,喝的量很小。這種雜亂的心情,像無頭蒼蠅一樣,不堅持服藥,不達到一定的藥量怎麼治療?明知道醫院從未治好一個晚期危重病人,已經預判死期了,醫生還是會阻攔服用中藥。還是繼續用極大毒性的靶向藥,化療藥。病人甚至會因為湯藥的口味不好拒絕喝藥。病人家屬甚至為了讓患者多吃點飯,多吃點營養品而放棄服藥。可不可笑?閻王爺要拿命,誰也阻止不了!如果業障太重,病人自己都會去,醫生家屬推著去。拉也拉不回。要麼遇不到會治的,喝下的藥治不了病。要麼遇到經驗不夠的,一下用藥過猛,差點發生生命危險。或者發生治療失誤。要麼就是遇到了不相信。要麼家屬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但是病人卻喝不下。病人自己排斥。
要麼是病人家屬都不反感,抱著試試看的心理,但是醫生醫院各種理由阻止服藥。要麼就是疾病給你撒謊,讓病人誤以為服藥後情況加重,害怕服藥。病人沒有智慧理解醫病道理。要麼就是中西醫雙管齊下,中醫的療效看成了西醫的功勞,西藥的毒害卻看成了中醫的無能。情況是一個堵截,一個疏通,一個推,一個拉,一個注毒,一個排毒,最後病人的一線生陽全部被拉鋸戰消耗掉。”風吹無痕看似在勸解楊靖,而自己卻越說越激動了。
“現在終於能明白《西遊記》裏孫悟空大鬧閻王殿、修改生死簿的心情了。可惡的閻王,說拿命就拿命,毫無章法!可惡的疾病!無能的現代醫學!無能的我!”楊靖一起附和著,兩個人就這麼在火爐邊宣泄著滿腔的不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