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金領7(1 / 3)

07 教訓

酒店的宴會廳明天有會員的公司舉行新品發布會,公關部人手不夠,向會員服務部借人。陳溪正好有空,爽快地答應幫忙,幫著複印公關部搬過來的一大摞文件。等到基本上都搞完了,公關高級經理Shirley求陳溪再幫最後一件小事,請她將一個裝飾用的鮮花花籃送到宴會廳旁邊的宴會部辦公室去。

陳溪提著花籃走進了宴會廳,偌大的一個無柱殿堂此時一片繁忙,宴會部的員工在忙著搭台子,主辦方的工作人員正在往背景板上張貼彩頁。她從容地穿梭於其間,途中經過正圍在一起拿著圖紙商議事情的幾個人,其中一個她認得,是香港設計師Kevin。Kevin正和另一個穿著深藍色V領毛衣的男人比畫著什麼,兩個人用廣東話在交談。當她走近的時候,那個男人低著頭正在說些什麼,Kevin則托著下巴連連點頭。

陳溪定睛看了看那個毛衣男,是方浩儒。她起初並沒有什麼反應,突然頭皮開始發麻,因為她瞬間想到了前幾天的宴會……他竟然懂廣東話!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居然可以講這樣一口地道的廣東話,還是夾著一些英文單詞的那種,典型的港式白話!

常說“八卦”的女人容易出事端,真的沒錯!那天她和Joana居然還傻乎乎地站在人家背後嚼舌頭,現在糗大了!自己怎麼沒想到呢,真是該死!他是香港公司的總裁,怎麼可能不會廣東話呢!自己還真被他一副北京爺們兒的做派給“障眼”了……她緊張得手一鬆,花籃掉在了地上,散了。

這下子,那幾個人都注意到了她,包括方浩儒。

正在講話的方浩儒看見了她,並沒有停頓,繼續和Kevin交流。別人看了陳溪一眼也沒有給予特別的關注,其實隻是陳溪自己心虛而已。她定了定神,趕忙收拾起花放進籃子,慌忙逃走。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啊。”陳溪邊走邊在心裏暗暗叫苦。方氏集團是楊帆的大客戶,每個月那麼多活動都放在禦景山莊,自己卻把那個管事的主子給得罪了,而且那個主子以前脾氣有多大,她可是領教過的,這下可是捅了多大的一個簍子啊!楊帆知道了一定會罵死她的。

陳溪最終無奈地決定,厚著臉皮,主動去找方浩儒道歉。哪怕他吃了自己,也比楊帆不理她強。現在她和楊帆雖沒有公開戀情,但已是春意盎然、漸入佳境,絕不能被這些事弄得“風雨飄搖”。

“方總,您好……”方浩儒離開宴會廳,經過茶廊的時候,陳溪追了上來。其實她已經尾隨他很長一段路了,隻有這條茶廊沒有旁人。

他扭過頭,見是她,有些意外。剛才他也看到她了,但那種場合不方便打招呼。這個“小瓷娃娃”平時對自己總是客氣恭敬外加冷冰冰,今天居然主動上前問候他……有點兒意思!她穿了件深藍色簡潔款式的連衣裙,外套珍珠色的絲質小衫,看起來十分文靜雅致。也許就是這深藍色,今天跟自己沾了點兒緣分。

“你好,有事?”他主動停下問道。

“嗯……實在對不起!”陳溪覺得方浩儒今天的身形比平常愈發顯得高大,明白這是因為自己想把身體縮到沒有。她尷尬地低著頭:“我……我那天……不該說那些不尊重您的話……我錯了!對不起!”說著她微微彎下腰,算是鞠躬吧,因為頭一直是低著的。

不尊重的話?什麼不尊重的話?方浩儒沒能及時領悟她的意思,立即在腦子裏迅速搜尋……嘿嘿!他忽然暗暗竊喜,猜測是關於上周五宴會的事。

其實那天在宴會上,方浩儒的確聽到了陳溪在他背後的議論,但他並沒有生氣,因為這在他的層麵上看,實在太微不足道了。如果這是陳溪旁邊的那個女孩子講的話,他必然在三分鍾後就將那個女孩子連同她所說的話一起忘掉。那天他之所以轉回身再次邀請她們,隻是為了嚐試找個機會跟陳溪解釋一下,自己平時並不吸煙,他不想留給她一個她不喜歡的印象。最終陳溪又拒絕了,他縱然委屈也不會勉強。當晚接下來的時間,跟一大群人又是握手又是碰杯的,根本沒工夫回味這點不愉快。爾後的兩天又是他自己公司的會務,因此這段記憶直到現在,才被陳溪本人喚醒。嘿嘿,這是不是一個借題發揮的好機會?

“我不太明白,”方浩儒裝作不明,“哪天?什麼話?”

陳溪更加鬱悶,今天遇上一個“難纏的”!“嗰日,我話你……係我嘅錯……

(那天,我說你……是我錯了……)”她低低地說了句廣東話,希望他能明白她所指的是什麼。

“陳小姐,”他都不叫她Rosie了,看來勢態不妙,“你我都會說普通話,麻煩你用普通話跟我交流。我是會講白話,但隻是用於對方認為交流方便的時候。尤其不會利用別人聽不懂而占便宜,這是一種道德。你們做服務行業的,多幾種語言能力都是為了遷就客戶的需要,而不是用來歧視別人的吧,這種做法,能稱得上是professional(遵守職業道德)嗎?”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錯了!我誠懇地向您道歉!您批評得對,謝謝您的提點,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我一定改正!”陳溪搜腸刮肚,恨不得把她所能想到的致歉辭令全都倒出來。

“嗔拳不打笑麵,你既然這樣說了,我也不能再說什麼。陳小姐,我自己也在管理公司,以過來人的身份再提醒你一句:永遠不要在背後議論別人。公司人多口

雜,你若是總喜歡跟同事私下裏說些是是非非,難免會給自己惹麻煩。”

陳溪連連稱是,心想眼下這個教訓就已經夠刻骨銘心的了!

“這次是你對我個人的不恭,你道了歉我也接受了,沒事了。”方浩儒繼續一本正經,“不過,以點帶麵地推斷,從你們兩名員工的行為,也能折射出你們這家企業內部管理中存在著疏漏,像你們這樣高素質的員工居然也會犯這樣的低級錯誤,其實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方氏每次交給你們承辦的會務,大多是針對我們自己的客戶,因此你們的管理和服務也會影響到我們公司的形象聲譽。保險起見,陳小姐,遺憾地講,這次將是我們最後一次在禦景辦會了。為了保證方氏的品質,有些事情我需要重新考量。當然,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的老板是因為什麼,希望你能吸取教訓。”

老天爺啊!!陳溪徹底傻眼了,她剛剛聽到“沒事了”三個字還小小地鬆了口氣,沒想到重磅炸彈在後麵!看來這次她闖禍的不良後果,遠比預想的要大得多!人家講得也沒錯,個人是接受道歉了,但為了自己的企業,不跟你合作了……剛才還說

“不打笑麵人”呢,陳溪心裏大哭:求你還是打我一頓吧!

方浩儒說完,就把頭轉向一邊望著遠處的山景,眼睛的餘光卻留給了手忙腳亂的陳溪。

“方總,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錯了,請您別這樣……我們這裏的服務品質您是了解的,以前大大小小的會議都沒讓您失望過……這不是公司的問題,是我個人的錯誤,您別讓我們部門所有的人都跟著受罰,我的責任我承擔,您說讓我怎麼樣都行,求求您了……”陳溪邊說邊想著楊帆,眼淚都快出來了,要是因為這個影響了他的業績,自己得悔恨一輩子!

陳溪的一句“求求您了”讓方浩儒甚感受用。他低頭看了看表,“快中午了,請我吃頓飯總不算過分吧?”說罷徑直朝樓下的西餐廳走去。

什麼意思?請吃飯?就這麼簡單?咦!他怎麼走了?趕緊跟上!

陳溪疾步追上方浩儒,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西餐廳,方浩儒找了個靠窗的安靜位子,和陳溪麵對麵地坐了下來。

“方總,”陳溪將服務員拿來的菜單雙手遞給了他,“您來點餐吧。”

方浩儒也不客氣,單手接過了菜單。

“先說好啊,”他邊看菜單邊道,“我知道你們是有簽單權的,不過,這次是你自己的問題,公款請客不太合適吧?”

“當然,我誠心誠意地自己掏錢請您吃飯。”陳溪賠著笑臉,心裏無奈,就當是破財免災吧,大不了這個月沒有新衣服穿了,誰讓自己多嘴呢。問題是,他也沒說清楚,是不是吃完飯就算放過自己和自己的部門了,陳溪暗自琢磨著怎麼提及這個問題。

“嗯,看來你是有誠意的。”方浩儒抬眼看了她一下,扭頭問服務員:“你們酒庫有沒有98年的Lafite(拉菲紅酒)?我喜歡用它來配鵝肝。”

陳溪頓時感覺自己被他拎著脖子提到了半空中,心裏暗罵:你他奶奶的獅子大開口啊!

“噢,不行,我下午還有事,中午不能喝酒……隨便來份牛扒吧,七分熟,再給我一個依雲水——你要什麼?”

此時的陳溪,剛剛被方浩儒的“大喘氣”從半空中重重地摔在了椅子上……隻得強打精神道:“我還不餓,不想吃,隨便點個喝的吧……”

“女孩子要保持身材也得吃東西啊,你們這兒的玉米沙拉不錯,你聽我的,試一試吧!再給她一杯鮮榨的橙汁。”方浩儒沒有跟她繼續謙讓,直接替她做了主,趕緊把服務員打發走。

“方總,吃完飯,就求您原諒我,別取消以後的會務了,我保證以後會改的。”陳溪必須把這件事先說明白。

“當然,吃人家的嘴軟嘛。”

有他這句話,陳溪如釋重負,人也放鬆下來。她想,接下來總得找點話題調劑調劑吧。

“不過方總,您到底是哪裏人啊?平時一口京腔,想不到白話也說得這麼地道。”

“我父母是香港人,我在香港出生,也應該算是香港人吧。不過我父親以前一直在北京做生意,因此我很小的時候就到了北京,基本上算是在北京長大的。你呢?”

“我家在廣州,我爸爸、媽媽的老家其實是在蘇杭一帶,但他們大學畢業後被分配到了廣州,退休後也一直在那裏。您喜歡廣州嗎?”

“還行,我曾聽香港的同事說,廣州有很多東西比香港要便宜。我不常購物所以也不清楚,隻是覺得吃狗肉方便。其實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北京,北京是個多元化的城市——哎,Rosie,你是怎麼到北京的?”

這個問題觸動了陳溪的痛處,她當然不會告訴他這個不相幹的人,佯裝突然想起了食物,“哎呀,怎麼還沒上菜呀?”不過她臉上快速掠過的一絲灰色還是被方浩儒捕捉到了。他知道她在躲,也就不再追問。女孩子的心事多半與情感有關,問多了惹人家傷心對自己也沒好處。他雖然想多了解她一點,但可以先把這個問號留在心裏。這時正好服務員將餐點都端了上來。

方浩儒其實不餓,因為現在還不到十二點,他一般要到一點以後才吃午飯。他主動幫陳溪拌好沙拉,“你們這裏的沙拉,據說這種汁醬是Chef(廚師長)自己調的,的確挺特別的,你嚐嚐。”接著體貼地將叉子也送到了她手上。

陳溪不好拒絕,接過叉子,低著頭,慢慢一粒一粒地數著吃,因為她也真的不餓。

方浩儒斜靠在座位上,借著喝水,用杯子掩護自己落在陳溪臉上的目光。她垂著長長的睫毛,一點一點地將食物送進嘴裏,粉潤的嘴唇和靈巧的下巴微微抽動著。她的皮膚還真是有蘇杭秀色的特點,細白光潔。盡管具體評價哪一部分都不算出眾,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五官竟能搭配出如此一副靈秀可愛的小模樣。

“您怎麼不吃?牛扒好像要涼了。”陳溪突然抬起頭。

“我上午說話多了有點兒口渴,先喝點兒水。”方浩儒意識到得管管自己的眼睛,於是坐正身體,將事先磨好的黑椒粉慢慢往牛扒上灑,之後又慢悠悠地用刀叉將肉鋸成小塊,仍然沒有要吃的意思。

陳溪看了有些好奇:“您不喜歡吃這裏的牛扒?”

“一般吧,隻能當作中午的一頓便餐。長安街上有一家扒房,牛扒非常非常地道。什麼時候你有空?我帶你去嚐嚐。那兒的紅酒都是從法國幹邑直接空運過來的,和美女一起品嚐,肯定更有味道。”

方浩儒的這次邀請,絕對是個敗筆。似乎天下有錢男人誘惑女孩子,都是從去高級餐廳開始的,何況他也不是第一個用這種方式來引誘陳溪的男人。女人的第六感是相當靈敏的,陳溪聞言如夢初醒:這個道貌岸然的家夥,終於露出色狼尾巴了!自己險些被他玩死!要找人陪你喝酒早說呀,我把劉小慈叫來,讓她來“削”你!

“跟我說說,你們近來工作有什麼有趣的事吧?”方浩儒似乎也覺得有點不妥,立即換了個話題。

“唉,我們的那些雜事有什麼意思啊——哎,我今天倒是聽了個有趣的寓言故事,給您講講吧!”陳溪轉轉眼睛,娓娓道來。

“從前,有一個村子,村子裏住著一對老夫妻,他們非常恩愛,有什麼好東西總是留給對方。有一段時間,村裏鬧饑荒,老婆婆在別的村子好不容易買到了一塊牛肉,不料路上引來了一隻狼。狼跟著老婆婆回到了家,說自己餓了要吃東西。老婆婆為了讓老爺爺能吃上牛肉,要讓狼吃掉自己。老爺爺不肯,他堅持要讓狼吃掉自己,好把牛肉留給老婆婆,兩個人爭來爭去互不相讓,老婆婆說:‘你對我是最重要的,沒有你,我要牛肉有什麼用?’老爺爺說:‘我也是一樣啊,你不在了我也吃不下牛肉了。不如咱們倆都別吃了,把肉給狼吧。’老婆婆恍然大悟:‘對呀對呀,我們彼此在一起就夠了,別的什麼都不重要,就讓狼來吃牛肉吧!’於是最後,他們讓狼吃了牛肉……這個故事,我也沒太明白,但是覺得挺有意思的。”她依然是一副眉飛色舞的神態。

方浩儒盯著盤子裏的牛扒突然僵住了,心想:行啊!這丫頭片子看來是已經識破了我的意圖,還裝傻,自己編個無厘頭寓言,拐彎抹角地,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她這點兒小聰明,用廣東話說是“古靈精怪”,再用北京話說,就是“欠收拾”!

“小姐,”方浩儒不動聲色地放下刀叉,招呼服務員,“埋單,我有事急著走,不簽字了,麻煩你將賬單直接送到VIP中心,謝謝。”說罷,他習慣性地用餐巾擦了擦手,同時淡淡地說了句:“我還有事,失陪。”一直到起身離開,他都沒有再看陳溪一眼。

陳溪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搞懵了,心想:不是吧?就算他明白自己意有所指,也不至於這樣小肚雞腸吧……她來不及後悔,連忙又追了出去。

“方總!方總!您怎麼又生氣啦?我隻是不經意地說個小故事,我是無意的……您別往心裏去呀!方總!方總!您別生氣啊!我錯了還不行嘛,我向您道歉!”

“不需要。”方浩儒邊走邊應了一句。

“方總……那會務的事……”陳溪摸不準他那句語氣平和的“不需要”究竟是何意思,隻得硬著頭皮又追問了一句。

方浩儒停住腳步,回頭看著她:“你說呢?”說罷加快步子又往前走,他每走一

步,她就得跟著跑兩步。

陳溪嚇得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看來這個男人不經逗,自己今天也是發神經,他就算是居心不良也沒占著自己什麼便宜,何必得了機會就撒野?這下好了,局麵更難收拾了!

“方總,求您別這樣!我錯了!我錯了!都是我一個人的錯!請您再給我個機會,怎麼樣您才能原諒我?”她心裏暗想,你總不至於叫我賣身吧?

方浩儒覺得這種自己在前麵走、她在後麵追的感覺很是愜意,走廊左手邊是酒吧,門開著,他一拐彎進了酒吧,她也不得不追了進去。

酒吧下午三點後才營業,現在隻是一片昏暗靜謐,僅有門口微弱的光亮照著吧台前麵的小舞池,沒有背景音樂,但仍可聽到大堂飄過來的薩克斯風。方浩儒走到舞池中站定,轉身對著追過來的陳溪,心想既然你都說我是“狼”了,那我也就別客氣了。

“Rosie,陪我跳支舞,我就既往不咎。”說罷方浩儒直接伸手攬住了陳溪的腰,握住了她的右手,毫不避諱地直視著她的臉。

“不不……方總,我不會跳舞……我一定會踩到您的腳的……”陳溪推開了他的手,連連後退。

通常女孩子說“不會跳”時,方浩儒會說“我教你”,但今天他卻沒有。酒會那天明明見過她和楊帆就在這個舞池裏翩翩起舞,她的舞步嫻熟優雅,旋轉的裙擺如同聞風舞動的荷葉;而現在,她明顯是在找借口搪塞自己,不願意和自己跳舞……方浩儒突然有了一種男人的挫敗感。

陳溪也洞察到了他臉上的窘意,心想畢竟不能再得罪他了。無意間,她瞥見角落裏的鋼琴,靈機一動,“方總,要不,我給您彈支曲子吧!”

“你會彈鋼琴?”

“嗬嗬,我爸爸是教音樂的,我小時候跟他學的。您喜歡什麼風格的曲子,輕快的還是舒緩的?”陳溪邊說邊走向鋼琴,不等方浩儒回答願不願意聽。

“方總,”她突然停住又轉過了身,“咱們可得說好,您聽完曲子,就原諒我行嗎?也不取消會務了。”

她的聲音有點可憐巴巴的,他也無法再拒絕,“嗯。”

“我好久沒摸琴了,很多曲譜記不住了,就彈一首我自己喜歡的吧,《藍色生死戀》的主題曲《祈禱》您聽過嗎?”她坐下來揭開了琴蓋,手指在琴鍵間開始跳動。

方浩儒坐在過道邊的一張沙發上,靜靜地欣賞著眼前這幅琴聲縈繞的動人畫麵,她的頭發、裙子和黑暗融為一體,更突顯出白若春雪的臉龐,珍珠色的絲質上衣跟隨她靈動的身姿泛出一環一環變幻的光彩,那憂鬱、曼妙的琴聲更似潺潺溪水,緩緩地流進他的心裏……

“Rosie!”門口的一聲驚呼,一切戛然而止,隻有陳溪一臉的驚慌。

還好,喊她的隻有策劃部的David一個人。

“我打電話去你辦公室找你,原來你在這裏啊,我找你要資料,不過Amy已經給我了。你一個人在這裏……彈琴?”

“噢……我看到琴了,就想玩一會兒……你別告訴別人啊!”陳溪一時不知該如何應付。

“嗬嗬,沒問題!”David一向對陳溪有好感,樂得做個順水人情,“那你現在……繼續?”

“我……”陳溪沒了主意,她也不敢說走,隻能悄悄地看著方浩儒。

方浩儒仍然坐著不動,他知道後麵的小男生隔著沙發的高背是看不到他的。他也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擺了一下手,示意陳溪可以走了。其實他還有些不舍,但也不想給她帶來麻煩,所以決定今天暫時放過她了。

“等我一下,我們一起走。”陳溪迅速合上琴蓋,飛一般地跑了出去。經過方浩儒身邊時,他感到一縷輕風拂麵,夾著她身上的氣息,一種幽幽的花香。不由回味起她的英文名字——Rosie,最早在拉丁文中的含義就是:正值花期的玫瑰。

方浩儒等他們兩人都走遠了,又坐了片刻,才起身離去。

陳溪耷拉著腦袋,終於回到了辦公室。

“哎呀媽呀,你咋才回來呢?這大半天兒的上哪兒溜達去啦?剛才James問起你兩遍了,說策劃部要去年夏季嘉年華的材料,我趕緊從你櫃子裏找了一個folder(文件夾)給他們了,看上麵寫的是去年夏天的,也不知道對不對。你可真愁人,手機也沒帶,大半天兒的你到底整啥去啦?”劉小慈從陳溪進門到走回工位,一直關切地跟著她。

“上課。”陳溪重重地坐到了椅子上。

“上課?上啥課?”

“唉——”陳溪歎了口氣,又起身將雙手搭在劉小慈肩膀上,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永遠不要在背後議論別人。”

01 職場的人生話題

還未到十一點,國貿大廈一層的“意濃”港式茶餐廳裏已陸陸續續有一半的台子圍坐著客人,方浩儒邊走進來邊看了看手表。十二點他要去機場,下午的飛機去大連,因此他提早離開了辦公室,到這裏吃點東西,順便看看報紙,休息一下。

“先生您好,請問幾位?”茶餐廳盡管沒有迎賓小姐,但靠近門口的服務員看到方浩儒在四下張望,急忙上前主動問候。

“就我一人,謝謝。”方浩儒隨口應道,眼睛突然掃到了一張台子邊坐著的女子,他心裏一驚:居然是陳溪!

她怎麼會在這裏?緊接著他注意到,她的台子上有兩套餐具,看來她在等人。方浩儒指了指遠處靠牆的一組空著的卡座,對服務員說:“我坐那兒。”

這組卡座不但隱蔽,而且能很好地觀察陳溪。方浩儒懷著深深的好奇坐了下來,服務員很快斟好茶水並送上菜單,他示意其先離開,自己翻開菜單,目光卻投向了不遠處的陳溪。

今天的她,長發束在腦後,深玫紫的青果領窄版西服裹著苗條的腰身,黑色西服裙配黑色絲襪,一條豔麗的玫紅、橙黃混色大花絲巾折成和服領襯於西服領下,幹練之餘,又有些許女性的絢麗嫵媚。她似乎是來出席什麼活動的,或者拜訪什麼重要的人?從自己進來到現在,她一直在慢慢地翻看著菜單,一定是在等人,在等誰呢?

這時陳溪突然抬頭,莞爾一笑,向門口招了招手,估計是她等的人到了。方浩儒轉眼也望門口,隻見楊帆風塵仆仆地走向她。

原來是他。

看楊帆也穿著西裝,也許兩人是一起來公幹的,不過她對他的笑容似乎有些……終於,楊帆走到了桌子邊,但他沒有坐在陳溪的對麵,而是拉開了她身邊的椅子,坐下時兩人再次相視而笑,接著親密地耳語,他們並沒有過分親昵的動作,但靠得很近。

看著陳溪那副小女人的神態,方浩儒足以斷定,她身邊的男人和她早已超越了上下級的關係……他甚至有些懊惱地把菜單丟到了桌子上。

“先生,您現在可以點餐了嗎?”服務員主動上前,掏出了點菜用的小機器。

方浩儒看了眼服務員便立即起身,掏出錢夾抽了一張百元鈔票放在了茶杯旁邊,“對不起,我改變主意了。”說罷他默默地離開了餐廳。

今天上午,陳溪代表會員服務部到NST集團在國貿的總部做一個presentation

(講解演示),向總部的高層彙報近半年禦景的會員情況、消費形勢分析以及下一步的會籍推廣計劃。這件事本來應由楊帆親自來做,碰巧今早酒店有個重要的記者招待會,於是他安排陳溪代替他來國貿。陳溪不僅口才出色,英文也是會員服務部裏最好的,應付集團總部的提問肯定沒有問題。

記者招待會後,楊帆便趕來國貿接陳溪,兩人約好在國貿吃完午飯再回禦景山莊。楊帆停好車到了約定的“意濃”茶餐廳,陳溪已經在等。

服務員點好餐離開了他們,陳溪隨即神神秘秘地將一個包裝好的小盒子擺在了楊帆麵前,“瞧瞧這個,送給你的!”

“這是什麼?”

“打開不就知道了。”她邊笑邊斜著眼睛瞟他。

楊帆歪著頭審視了又審視,又用食指小心謹慎地戳了下盒子,故作狐疑地小聲說道:“該不是毛毛蟲吧?我怕怕!”他知道她最怕那東西。

“討厭——”她輕輕打了他一下,“你再不看我就不給了!”

楊帆笑著拆開了包裝,原來是一對紫色切麵水晶的袖扣。

陳溪觀察著楊帆看袖扣的表情,問道:“好看嗎?你的袖扣都掉鑽了,今天我正好有時間逛逛國貿,順便幫你挑了一副。我看你的領帶基本上都有藍色和紫色元素,而且總是穿深色西裝,就特意選了這一款,喜歡嗎?”

“喜歡!很漂亮!”他感動地看著她,抬手看了看自己戴著的袖扣,果真有三四顆小水鑽沒了,自己還沒發現,細心的她卻已經看到了。

楊帆的心底不由得升起一縷甜絲絲的暖意:陳溪就如同這冷秋之中一縷迷人的陽光,豁然照亮了他的生活。不難看出,她是個極好的賢內助,默默地支持著他的工作,並且很有分寸。因為擔心兩人的辦公室戀情會給他的工作帶來不良影響,她暫時不讓公開,自己居然也能在人前掩飾得天衣無縫,一如既往地服從他的領導指揮,似乎她的感情隻有毫無保留的付出,不計回報,即使遇到鄧雪她們的非難,她也從不讓他為難。

“來,我幫你換上。”陳溪說著溫柔地拉過他的手腕,替他換上新袖扣,楊帆饒有興趣地欣賞著兩粒小東西在燈光下閃著深沉的光彩,伸頭湊到她耳邊說了句“謝謝”,接著趁勢快速親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別人會看到的。”陳溪的臉紅了,楊帆沒說話,眼含笑意望著她。這時服務員端來了他們點的餐。

“今天的presentation還順利嗎?”楊帆喝了口湯問道。

“還好,他們沒有提什麼刁鑽古怪的問題,看來他們對你的工作還是挺滿意的,認為你的效率很高。我倒是要說你,別太拚命了!你昨天為了那個記者會,是不是又搞了一個通宵?”陳溪說著又看了看他有些渾濁的眼睛。

“哦,沒事!明天不是周末嘛,可以補補覺。”楊帆塞了一口米飯到嘴裏。

“你別總覺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勁兒。說實在的,比起前幾個月我第一次見你時,你現在可是明顯瘦了。”她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夾起一塊帶魚放進他的碗裏。

“沒辦法,現在進入了旺季,市場這一塊要盡量爭取時間,把數字做得漂亮一點兒,否則到下個季度,除了春節,其他的時間就很難把握了。”

“James,你喜歡這種工作,這種生活嗎?”陳溪用筷子夾了幾粒米飯,放在嘴裏淡淡地品著。

楊帆歎了口氣,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好像,我們大家都沒有權利‘喜歡’或者‘不喜歡’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生活在這個時代,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幸運,比起在機關工作了一輩子的父母,我不用熬年份來混資曆,也不需要為了爭不上塊兒八毛兒的福利而心裏不平衡,隻要努力就會有相應的回報,也會有向上發展的機會。不過,我同時也會感到很悲哀,因為我們所接觸的東西要比父輩豐富,所麵臨的挑戰和競爭壓力也更為殘酷。機會人人均等,意味著你除非高人一籌,才有可能最終搶到機會。你會感覺,有時候是自己的主觀動力帶著自己向前走,有時候卻是這個時代在推著你不得不走。你想停下來喘口氣,也許後麵就會有無數人踩著你的身體過去,你永遠也等不到這支隊伍的盡頭,永遠也沒有機會再爬起來……我前兩年剛剛回國的時候,進了一家很大的外企。你聽說過‘科瑞電訊’吧,我在那裏幹了一年的sales(銷售員的口語簡稱),總是沒日沒夜地加班,不分節假日地跟單……西方人常說生活要跟工作分開,可是我們整天除了八小時的工作,剩下的就是加班,早就分不清什麼是工作,什麼是生活了。我那時還認為,是自己做了錯誤的職業選擇,於是NST找我的時候,我就同意來了。可到了這裏,嗬嗬,才明白什麼叫作‘天下烏鴉一般黑’,看來哪裏都是一樣的。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也隻是平衡好自己的心態,適應一切該適應的,以及不該適應但也改變不了的……”

“你已經很出色了,來禦景才一年,成績赫赫。你在這裏的根基也算是比較穩定的了,應該放鬆一下。”陳溪再次看著楊帆的臉。

“嗬嗬,你以為NST總部的人會滿足於現在的數字?”楊帆笑著撫摸了一下陳溪的頭發,“小丫頭,你太天真了!因為咱們這裏從上到下,所有的人都是打工的,人人隻求自保。對於Thomas來說,我們的業績隻要足夠讓他在總部有麵子,能讓他坐得穩,他也不會再有更高的要求。但誰會知道總部的想法,或者美國股東們怎麼想?先說遠處的,如果現在有人站出來對美國總部的高層說:‘禦景現在隻賺到了三千萬,而我承諾可以賺到三千三百萬’,那麼Thomas和我,也許就會因為這區區三百萬被擠下台貶為庶人;再說近處的,不管是北京總部還是禦景內部,總有一些人看著我們風光會眼紅,多數是些職能部門,他們的成績無法用出色的數字來體現,平時的常規工作做得再好,那也是應該的。因此,若想突出個人的能力,最好的方法就是在‘節能降耗’這一層麵上做文章。於是市場部門的花費投入是不是合理?有沒有偷漏的問題?就是他們發掘機會的土壤。你們現在賺了三千萬,或許開源的同時再注意節流,你們實際可以賺到三千五百萬。嗬嗬,如果他們真的抓到了什麼把柄能證明浪費的行為確實存在,哪怕隻是一點點錢,股東們也不會再看你幫他們賺到的三千萬,而是開始心疼那沒得到的五百萬。這五百萬雖是個虛數,卻可以變成那些職能部門的‘業績’。”

楊帆說著又喝了口茶:“現在你可以感受到了吧?就算你不想去參與辦公室政治,不想與哪個人為敵,卻偏偏每天都有幾百雙眼睛在盯著你,他們巴不得抓到一點兒蛛絲馬跡,之後就可以踩著你向上爬。什麼所謂的‘公平’、‘良性’的競爭,其實都是用來麻痹對手、安撫輿論的,大自然的生存法則就是‘弱肉強食’,因此激烈的競爭必然會導致人人不擇手段。”

陳溪靜靜地聽著,沒有作聲。

“我在科瑞的時候,一年之中也經曆了好幾次公司高層的人事變動。一會兒是大中華區的VP(副總裁),一會兒又是銷售部門的老大,有外國人,也有中國人。總部一道旨意,再大的官帽也是說摘就摘。說白了,這個職場,人人都是打工的,不管你是受人控製的‘棋子’,還是操控別人的‘棋手’,誰也無法掌控輸贏,誰也看不到最後的結局,隻有一場接一場不停歇的戰鬥。當卒子的希望當將,當將的想方設法要保自己的將位,而手中看似握有重權,其實是戴著一副鐐銬。你即使是為了企業好,大家也並不一定都相信你,做任何事,總會有人暗中掣肘……所以從那時開始,我就意識到,隻有某一天自己當了老板,才能真正成為自己事業的主人。現在我們所要做的,就是盡量多接觸一些高層麵的事情,做好原始積累。等再過幾年,有了一定的人脈和財力,就可以另起爐灶了。”楊帆說著,輕輕地握住了陳溪的手。

“Rosie,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成為最幸福的女人!”

陳溪看著楊帆閃著希望的眼睛,努力擠出了一個笑容,繼而端起茶杯佯裝喝茶,實則為了掩飾內心的不安。

盡管楊帆稱她為天真的“小丫頭”,她其實明白他所說的全部。他說的的確是事實,對於將來的想法或許也是對的,但陳溪還是無法像他一樣,滿懷希望地憧憬未來。過去的數年,她接觸過很多的私企老板,他們有他們的自由,但也有他們的苦衷,陳溪不願去想象那些壓力將來會如何壓在楊帆的肩上。因為她明白,無論是“打工皇帝”還是業主老板,都有“高處不勝寒”的無奈。

對於一個普通的女人,“幸福”的概念就是有丈夫、有孩子的溫馨家庭。然而她也清楚,男人們是不屑於聽這些話的,尤其在他們摩拳擦掌、心潮澎湃的時刻,最反感女人用這些兒女情長的東西去軟化他們的昂揚鬥誌。

有條件成功且尚處於攀登階段的男人,都有一種“王者”情結,他們此時隻想著如何打出一方天下,然後送給自己的女人一座華麗的宮殿。其實,這座宮殿隻是這個男人秀給其他男人看的“榮譽獎杯”。至於那女人,或許更留戀以往與他在征途上的攜手相伴,而如果此時的宮殿裏沒了這個男人,女人的生活也就失去了光彩。

陳溪又喝了口茶,默默看著胃口大開的楊帆,雖因他尚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而鬱悶,但出於愛也不想令他掃興。他的想法談不上是對還是錯,她也不在乎他將來能帶給自己什麼,隻要他開心就好。

回程的車上,楊帆突然想起一件事。

“忘了告訴你,我已經把咱倆的事告訴了我父母。他們希望我帶你一起回石家莊見見麵,我看就這個周末吧!我們明天走,後天回來,正好這兩天我有空,以後就難說了。”

陳溪吃驚道:“明天!太倉促了吧?我一點準備都沒有。要不……等一段時間吧?”

“還要準備什麼?我父母很隨和的,不會挑你的理兒的。”

“可是我心裏……也沒有準備好,太快了吧?”她仍有些遲疑。

“快嗎?”他遇到紅燈停了車,握住了她的手,“我可是等不及了,想要你天天幫我別袖扣。”

陳溪聞言扭過頭,與楊帆滿懷深情的眼睛相對,嬌羞地笑了笑:“好吧,那明天下午出發嘛,上午我可以出去買點禮物。”

他也笑了:“嗬嗬,隨你。”

下班的時候,楊帆被Thomas找去談事,陳溪自己坐班車回了家。

剛剛進家門,楊帆的電話就來了,告訴她明天回石家莊的計劃暫時取消,因為Thomas叫他代為出席下周一在深圳舉行的一個論壇活動,他明天需要做些準備,後天飛去深圳,所以見父母的事暫時放放。陳溪當然對不去石家莊沒有意見,但對Thomas這種臨時的決定發了幾句牢騷,很明顯,是他自己不想去,就推給了楊帆。

掛了楊帆的電話,手機又響了,是劉小慈來湊熱鬧。今天陳溪上午在國貿,中午回辦公室時才知道,一整天劉小慈都沒來上班,問別的同事,說是“不舒服”早上請了假,電話也打不通……這家夥,到現在才露麵。

劉小慈在電話裏沒說太多,隻說自己現在沒事了,約陳溪明天中午一起吃飯,要見麵再聊。陳溪對一向快人快語的她這種神神秘秘的表現有點不適應,但猜測可能她現在和梁若清在一起,也就不多講了。

第二天中午,陳溪來到朝陽公園西門的一家咖啡廳,劉小慈已經坐在靠窗的一張台子邊等著她了。

“我剛點了兩份兒雞柳套餐,說是他家的特色,你還要點兒啥?”劉小慈邊說邊把菜單和酒水單都推給了陳溪。

“你點了就行,先給我一杯冰水吧,有點渴。”陳溪轉向服務員客氣地笑笑。

“你昨天怎麼病了?我問你,電話裏也不說。”她關切地看了看劉小慈的臉,但覺她麵色粉潤,並無異常。

劉小慈用力歎了口氣:“唉,你是不知道,昨兒老梁不讓我去辦公室,說是啥地區的紀委來咱們球會調查取證,他就打電話給我,讓我請假,別去辦公室。”

“紀委?紀委跟我們有什麼關係?”陳溪有點不解。

“可不是咋的!我開頭也沒整明白,後來老梁偷偷告訴我,國家公務員是不給打高爾夫的,如果有高爾夫會籍,那準保是有貪汙受賄的嫌疑!”

接著劉小慈壓低了聲音:“禦景啊,也私下贈送過高球會籍給一些政府官員……你記得不?那個‘紅寶石’會籍的名單。”

聽劉小慈這麼一說,陳溪恍然大悟。

禦景高爾夫球會的會籍等級,目前分為銀卡、金卡、白金卡和鑽石卡。此外楊帆正在籌劃明年春天推出一款新的“翡翠卡”,但那些都是要付費才能入會的。隻有這種“紅寶石卡”,聽著不太起眼,卻是最為神秘的會籍。

這種會籍據說是免費贈送給會員的,總共隻有幾十個人,他們在禦景的會員係統中沒有任何記錄,隻有一份紙質的名單。如果會員訂場打球,電話裏隻需報R字頭的會員編號,預訂部則每次都需要跟會員服務部的專人核實這個會員編號是否存在。隻要會員服務部確認了,預訂便是有效的。而會員到場時,隻要出示一張僅顯示編號及照片的紅寶石會員卡,即使不知姓名各部門也是一律放行,不許多問,所有的消費全部掛賬。

紅寶石會員的名單一直是保存在保險箱裏的,以前由陳溪負責管理及更新,她記得其中有些名字是一些政要,經常會在電視上看到他們,其他一些會員她雖看過照片也不認識,但猜得出他們會是什麼身份。後來楊帆說了些很籠統的理由,讓她將此事轉交給劉小慈,因為會籍的事務隻有她們倆有權限管理。現在,陳溪隱約能覺出楊帆的用意,同時對劉小慈,她又萌生出一種莫名的歉意。

看來,禦景的副總經理梁若清也早就明白,因此這次便出手保護自己的女朋友。陳溪突然意識到,楊帆昨天早上特意打電話讓她不用去禦景,直接在10點鍾去國貿,似乎也有另外的意圖。

聽劉小慈說,紀委8點已經堵在了會員服務部門口,劉小慈在梁若清的授意下,8點10分打電話跟楊帆說自己生病了,9點不能來上班。

接下來的事,陳溪便能理清脈絡了:她記得楊帆是8點15分給她打電話的,當時沒說原因,隻是讓她早上不必去禦景取資料,直接到國貿,而在總部做彙報所需的數據和文件,他破例發郵件給她……劉小慈生病了,陳溪去國貿,楊帆要忙記者招待會,總經理Thomas理所當然會讓梁若清出麵應付紀委。

陳溪想到這裏,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麵對劉小慈此時的唏噓,她隻得輕描淡寫地應付,“Amy,你也別擔心了,既然你不在,也就沒事了。再說那些會員,我印象中除了香港的兩三個人來打過球,其餘的幾乎都沒出現過。”

“多虧了老梁,要不,你說我咋整?又不能說實話,說了假話,萬一把我也扯進去可咋辦?聽老梁說,他們手裏也有一份名單,是這次調查的對象,好像還真有幾個就在咱們的紅寶石名單上!媽呀,鬧死心了!”劉小慈說著拍了拍心口。

“那後來情況怎麼樣?”

“老梁出麵兒應付了一下,給他們瞅了瞅咱們的會員係統,沒找出啥人,完了他們也就走了。”

“算了,別再想了,有驚無險而已。”陳溪看著劉小慈,覺得她和自己被擠在兩個男人爭來鬥去的夾縫中,既無辜又尷尬。

“這一關是過了,可以後呢?”劉小慈歎了口氣,眼睛裏突然又閃出了光彩,“哎呀,我把正題兒都給忘了!我找你出來呀,就是想第一個告訴你,我準備跟老梁去領證了!”

“領證?領結婚證?你當真要嫁給他呀?!”陳溪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那咋了?不為了結婚,我為啥跟他處對象啊?”

年過四十、離了婚並有個十來歲女兒的梁若清對於劉小慈來說,卻是比楊帆更為可靠的婚嫁對象。這位副總經理在北京有戶口、有房產,職位與收入也很穩定,相較之下,年輕有為的市場總監楊帆最多隻能算是支“潛力股”,未來的上升與下沉,何時能熬到副總或是更高的級別,還有很多變數,因此,盡管陳溪曾經力勸劉小慈考慮楊帆,劉小慈最終還是選擇了梁若清。此外,她還有別的想法:自己除了年輕美貌,並沒有其他出眾之處,婚姻是現實的,梁若清在年齡和婚史上有“短板”,那麼兩人在綜合條件上也算是“扯平”了,隻希望今後的生活中他真的能像現在這

樣,珍惜自己。

“可是……你們也太快了吧?‘閃戀’沒多久,就升級為‘閃婚’啦!你了解他多少啊?”陳溪一時還是難以理解劉小慈的決定。

“該了解的我都了解了,沒了解的我也沒啥興趣。最主要的是,他也是真心想跟我結婚。你說這男的有誠意要跟你結婚,你還有啥好磨嘰的?早結晚結,不都是結?我早合計好了,結了婚,我就不想再整這鬧心的工作、擔這個風險了,辭了職,擱家休息休息,然後再找個清閑點兒的工作。”

“你如果是為了紅寶石會員的事,我看也沒必要這樣。你隻不過是個打工的,也不會有多大的責任啊,那些會籍又不是你去送的。難道你就為了這點小事,就倉促決定了自己的終身大事?喂,你有點搞笑哦!”

“不完全是因為這事兒,這事兒吧,是昨天才發生的,頂多算個‘催化’作用,我吧,早就有這個打算了。我覺著作為女人,咱們為什麼不能活得輕鬆一點兒?我不會讓別人包養我,咋就不能讓自己的老公養著?不是說‘女人幹得好不如嫁得好’嗎?我瞅著也是。你瞅瞅在財務部幹收銀的蘭姐,都快三十五了,還天天倒班。她孩子一生病,就得厚著臉皮去請假。你說,這孩子鬧病能是她的錯嗎?可在上司麵前,總跟做了虧心事兒似的。前廳部的Rebecca懷孕了,人力資源部說,必須是快分娩的時候才能休產假,如果現在休息也行,隻能按病假拿基本工資……你說,這男人、女人不都是媽生媽養的嗎?這女員工一懷孕,咋就跟個罪人似的,表麵上對你挺和氣,背地裏誰都嫌棄你……所以我早就合計好了,要嫁就嫁個有經濟能力養我的,我可不想到了蘭姐那年紀,還得遭罪。”

陳溪聽著劉小慈叨叨,一直沉默不語。不經意中,她瞥見服務員正在為鄰座的客人倒可樂。

“你既然自己已經想清楚,我也不再多說了。畢竟我也沒有結過婚,不知道你的想法到底對,還是不對……”她歎了口氣,又道:“我隻是覺得,我們生活在這個年代,凡事講究速度,隻看結果,不管過程。愛情,可以像可樂一樣,不用慢慢加熱,一開瓶就會沸騰;婚姻,也可以像快餐中的漢堡包,房子、車子、錢隻要都具備,就像漢堡裏的肉塊和蔬菜,料全齊了夾在一起就可以吃了。什麼味道、有沒有營養先不問,填飽了肚子,大家好騰出時間去做別的事情,因為別的事情永遠都比感情和婚姻更重要。”

陳溪的這番話不僅是感慨劉小慈即將成為事實的閃婚,還包括她和楊帆。他們兩人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楊帆也是急於敲定,因為他沒有太多的時間浪費在兒女情長的事情上。

陳溪也了解蘭姐和Rebecca的情況,不由得又回想起昨天楊帆說過的話。這個年代,職場上的男人、女人都有著他們不同的悲哀。男人對女人的感情,女人對家庭的義務,似乎職場與親情之間的潛規則,就是個“忠孝不能兩全”的道理。

男人在這個社會中生存的理由,就是事業與財富地位,於是一切都得為之讓路。至於女人,如果要顧全家庭,多數時候就意味著自己要“掉隊”,掉了隊即不再有職場中的價值,而嫁得好不好,在這時就顯現出重要性了。同時,職場上的男人也懶得跟女人浪費時間,不行就分手,行就快點結婚,大家就不用再為此等事耗費精力。談情說愛,那是有錢人飽暖之後的消遣,沒有錢的人考慮這些,便是“玩物喪誌”。因此,女人也不得不火速決斷,嫁還是不嫁,別拖太長時間,如果想考慮充分一些,或者也想先顧著自己的工作,很可能會淪為“剩女”。如此看來,劉小慈現在這麼快做決定,也許並不是“草率”,而是“果斷”。

“來,”陳溪先端起了水杯,勉強擠出了一絲笑意,“無論怎樣,我都祝福你!”

02 解圍

這個季度,禦景山莊為會員們舉辦了一次大規模的交際活動,考慮到雞尾酒會後,飲酒的會員不能自己駕車離開,並且不是所有的會員都有私人司機,因此山莊統一安排車輛,分批送會員回市區。

偏偏這次預訂部出了差錯,將第一批離開的會員名單少報了一個人,結果禮賓部將袁老板的車安排在了第二批,而倒黴的陳溪則是今晚會員服務部最後一個還沒下班的員工,於是不得不出來協調這宗棘手的會員投訴。

現在,所有的車都已經固定好了時間,根本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再調度多一輛車,唯一的解決方式就是取消袁老板的費用,給他及他的朋友安排一些活動消磨一個小時,然後還是隨第二批車離開。豈料這位袁老板上了些年紀,脾氣又倔,在自己的朋友麵前更好麵子,因此說什麼也不肯妥協。

“……狗日的!你前台的娃們家也是瓜麼石焉的,都不知道克裏馬擦地讓俺把費一交,奏知道在萬兒諞閑傳,木囊個啥呢嘛?(你們前台的孩子們也是傻傻的,不知道快點兒幫我收費,就知道在那裏聊天,磨蹭什麼呢?)”袁老板感到在朋友麵前丟了麵子,就對著陳溪大發雷霆。

“袁老板,今天的事真的是非常抱歉!可是我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馬上幫您安排車了,我知道是我們員工的失誤給您造成了這麼大的不便,但求您先諒解一下……天氣這麼涼,您幾位總站在外麵也不好,不如我幫您幾位安排去做個足療,一會兒您的車到了,我們會有人負責去足療中心接您幾位。明天我們一定會追查事故的原因並做處理,您放心,所有的事宜,我們都是免費幫您安排。”

“你這女娃子,真是木亂地很!你得是瞧不起俺?怕俺花不起錢你奏言傳!(你這女孩,真是煩!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怕我花不起錢就直說!)”袁老板突然又高聲嚷嚷起來:“再薄騷青咧!你奏告俺,車在阿達?在阿達?!(別再囉唆了!你就告訴我,車在哪兒?在哪兒?!)”

陳溪還是第一次接觸如此暴躁無禮的會員,但錯在自己一方又讓她理虧,隻得好言相勸,結果並不奏效。接著,袁老板及他的三個朋友一起圍著她罵罵咧咧,可憐的陳溪一時也想不出好的對策,隻得解釋再解釋,勸了又勸……

“喲!老袁!您在這兒開什麼會呐?”眾人停止喧嘩,聞聲望去,見方浩儒雙手插著褲袋,慢悠悠地從會所裏走了出來。

“哎呀,方總,你好你好!”袁老板一看見方浩儒,“黑臉李逵”立即變成“笑麵彌勒”,急急上前握手:“你咋也在這兒啊!俺們剛剛莫見著你呀!”

“我可沒您那麼大麵子,我一直坐在後麵,哪像您呐……嗬,今天西裝筆挺的,不走休閑路線了,我剛才還真沒認出來!”方浩儒邊說邊打量著袁老板身上的西裝,又瞥到了他袖子上沒拆的標簽,笑道:“喲,大牌子!”

“唉,你再薄攘俺了!俺這,奏是沃‘笨狗紮個狼狗式’(你別再取笑我了,我這就是“裝相”),哈哈哈!”他說完,大家都跟著笑了,除了陳溪。

“您幾位在這兒站著幹嗎呢,等人?”方浩儒看看四周問道。

“哎呀,木亂死咧!這娃們家弄錯咧!把俺們的車子弄第二批去咧,俺幾個夥計現在莫有車回城裏。”袁老板說罷,又瞪了陳溪一眼。

“嗨呀!這事兒好解決呀,他們給我安排的是第一批的車,您幾位先坐我的車回城,一會兒我再坐您的車走不就行了。”說著,方浩儒掏出自己的車卡遞給陳溪,

“你去幫老袁安排一下,把我的車和他的調換。”

“你不管!你不管!咋能讓你在這等呢?”袁老板有點過意不去。

“沒事兒,我剛好有事也走不了,您幾位又急著走,這不是正合適嘛。您也別客氣啦,下回我去西安找您,您就用您的大賓利來接我,再讓我去試試那家‘唐宮漢筵’不就得了,我可一直惦記那個‘菊花鍋’呐!”

“莫麻達!莫麻達!(沒問題!沒問題!)”袁老板連聲應著,和方浩儒一起會心地大笑。不多時,陳溪已經安排袁老板的朋友都上了方浩儒的車,袁老板謝過方浩儒之後,也上車離開了。會所大堂外,隻剩下方浩儒和陳溪。

“方總,謝謝您今天幫我解圍,否則我真是要被他們吃掉了!唉……”陳溪終於鬆了口氣。

方浩儒淡淡笑了一下,望著麵前穿白色羊毛套裙的女孩,像隻楚楚可憐的小羊羔,“嗬嗬,別搞得跟個受氣包似的,是你們內部出了問題,人家也不想這樣啊。”

陳溪聽了無語,隻能怪自己倒黴唄。

“這麼晚了,你怎麼回家?”方浩儒問到了關鍵問題,陳溪自己也才想起來,對呀,已經錯過末班員工巴士了!

“我還好,一會兒可以叫的士。我先幫您安排一下,去裏麵休息一會兒吧!第二批車還要一個小時呢。”陳溪現在也顧不上自己了,先把今晚的“救命菩薩”安頓好吧。

“我不等了,已經讓司機來接我,他可能再過二十分鍾就到。你也下班了吧?不如這樣,你去收拾一下,一會兒就跟著我的車回市裏吧,我讓司機送你到家。”他看出她有些猶豫,“怎麼?怕啦?放心,我隻吃牛肉,不吃人。”

陳溪聽出他話裏的含義,頓時有些不好意思,但想他剛剛幫了自己的大忙,也不好推托,再說還有司機在場,“那……謝謝了……我去拿東西。”

等陳溪收拾停當回到會所門口,司機還沒到。夜色已沉,郊區的習習秋風吹得她禁不住微微打抖,又不好表現出來,隻得努力裝作放鬆。

方浩儒脫下西服,直接披到了陳溪的身上,“披上吧,否則人家看到你這樣,會說我不懂憐香惜玉,你總不能害我被別人指責‘沒風度’吧。”

“謝謝。”陳溪靦腆地低著頭,聲音很輕。她的確感到很冷,見他還穿著件西服背心,也沒再拒絕。

“對了,你的男朋友是楊帆吧?”方浩儒為了打破尷尬,主動找話題。

陳溪有點意外:“您怎麼知道的?”

“我前幾天在國貿的一家餐廳,看見你和他在一起。今天他怎麼沒出麵?”

“他出差了。我們的關係……是不能公開的,因為……我們是上下級……這裏的員工都還不知道……”

“哦——明白了!放心,我過了今晚肯定就忘了!不過,說真的,你們倆挺般配的。”方浩儒覺得最後一句話有些違心,但除此之外,他實在找不出其他什麼可以討她歡心的說法。

“嗬嗬,是嗎?”陳溪聞言含羞一笑,抿唇不再說話,方浩儒借著燈光看到了她臉上的兩片紅暈。這時,司機開著車終於到了。

司機小周遠遠就看到方浩儒和陳溪站在一起,到了跟前,更發現陳溪身上還披著老板的西服,下車立即就問:“方總,您是自己開車回去吧?我正好去幫您把上次寄存的東西取回來,我自己打車回去。”

“你還挺有眼力見兒,”方浩儒瞪了他一眼,“別自作聰明了!你得把我們倆都帶回去,你在,她才放心。如果隻有我跟她兩個人,她會擔心車上還有隻狼!”

他的這番話令陳溪感到無地自容,一個勁兒地說:“不是的!不是的!”方浩儒笑了笑,替她拉開了後座的車門。

車子一路在黑暗中行駛,除了前麵的車燈射出的光,路的兩邊都是黑乎乎的,偶見斑駁的樹影。陳溪看著窗外,暗暗慶幸搭方浩儒的車還是明智的,不然這麼黑的晚上,楊帆又出差了,萬一出租車也訂不到自己該怎麼辦……她突然連續輕聲地咳嗽起來,並且怎麼也抑製不住。

“怎麼了?是不是剛才受涼了?”方浩儒其實一直都在用餘光關注著身邊的女孩,盡管她已不大可能在將來屬於自己,卻仍有些許的期待,哪怕就是像現在這樣,和自己近距離地坐在一起。不過他並不想主動搭話,免得她那敏感的小腦袋又將自己想成大色狼,情願就這樣沉默地陪著她看窗外的黑魅一片,而陳溪這麼一咳嗽,倒讓他有種難以言狀的興奮。

“小周,後備廂裏還有沒有礦泉水?”方浩儒問前排的小周,同時向陳溪遞去憐惜的眼神。

“沒事的……沒事的,我一緊張……有時就會這樣,一會兒就好……”陳溪邊咳邊阻止,她咳得並不厲害,隻是總也控製不住。

“緊張?”這個說法倒讓方浩儒有些意外,“你坐我的車就緊張嗎?”他說著笑了笑,終於忍不住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她的後背。

陳溪這次沒有躲避,她能感覺到他並無邪意:“不是因為您……是我一想起那個袁老板……就緊張……”她突然想到了什麼,轉過頭好奇地問身邊的方浩儒:“方總,您跟袁老板很熟吧?今天多虧了您,不然我真的慘了!說實在的,我連他的話都聽不太懂……”說罷她又輕咳了幾聲。

“嗬嗬,”方浩儒笑笑,“其實我跟他不算是特別熟,聊過幾次,不過暫時沒有生意上的往來。我們經商的,和你們做服務的一樣,三教九流的人都得接觸,就當是先結個緣唄。老袁是西北人,據說是在陝北開煤礦的。他們這種年紀的西北人說普通話,都不太容易改掉口音,時間長了你們聽習慣了就好了,我第一次和他聊天的時候也是一頭霧水,其實這些西北漢子為人挺厚道的。”

“我的天呐……他今天說的話,我能聽懂幾個字就不錯了……他們那麼多人圍著我一個,那麼凶……當時真把我嚇壞了!”

“坦白說啊,我覺得是你沒經驗,把他給惹火了。”

“我——”陳溪有點驚訝,“我可是一直在賠著笑臉,好聲好氣地跟他解釋,跟他說好話的。”

“歸根結底是你沒掌握這種人的心理,沒找著跟他們交流的竅門。其實袁老板這種人沒那麼複雜,他屬於一夜暴富的那類商人。可能以前品位層次低了點兒,有了錢就希望別人能更尊重他,實際上也映射出他內心有脆弱、敏感的一麵。和這種人打交道,你一不能說他‘土氣’,二不能說他‘小氣’,連這種字眼的玩笑都不能開,因為他承受不起,會把你的玩笑話當真,尤其是在他的朋友麵前。你今天用一大堆官方語言跟他娓娓道來,本來就讓他有一種你以文化素養的高姿態來壓著他的不適感,結果你又當著他朋友的麵明確說不用他花錢,恰恰就犯忌了,令他神經過敏。他覺得你讓他顏麵掃地,能不跟你急嗎?”

方浩儒的一席話令陳溪茅塞頓開,她不禁又扭過頭看他,“方總,您說得太精辟了!仔細想想還真是這樣!”她突然衝他開心地笑,眼睛裏閃著崇拜的光彩,露出一排齊齊的小白牙,“以後我呀,見著他就唱讚美詩,說他那張又紅又亮的臉像太陽一樣魅力四射;說他身材胖胖聚的都是福氣;說他說話粗獷又極富震撼力;說他的穿著……一看就是有品位得一塌糊塗……您這個方法好啊,能讓袁老板開心,還能幫我止咳!”

方浩儒被陳溪逗樂了,不單單是她的話,還有她的樣子。他沒料到,這個平日裏看起來要麼乖乖要麼冷冷的女孩子,活潑起來,居然也會這樣眉飛色舞地嘰嘰喳喳。

陳溪忽然注意到了方浩儒看自己的眼神,卻誤解為他一定是覺得自己挺多嘴的,於是不好意思地笑笑,閉嘴不再說話,又望回窗外。或許是真的疲倦了,或許是對方浩儒解除戒備而徹底放鬆了,她迷迷糊糊地,居然在他的車裏睡著了。

“小周,開慢點兒,把空調再打暖一點兒。”方浩儒小聲吩咐著,又悄悄將陳溪身上的西服向前拉了拉,以便蓋住她的手臂。他其實還想幫她整理一下耳邊的碎發,但終究忍住了。她剛剛放下戒心,他不想破壞這種和諧的氛圍。借著偶爾掠過的路燈燈光,他看著她睡,搖晃顛簸之中她居然也能安睡得像個天使。

機靈的小周很懂老板的心思,按照陳溪告訴他的地址,其實他已經借故堵車繞了一個大彎兒,但即便是這樣,即便是再減慢車速,也總歸要有終點。

車緩緩地停住,方浩儒看了陳溪許久,無奈地碰了碰她,將她帶出了夢鄉。

“噢……到了……我該下車了,謝謝!”睡眼迷離的陳溪頭腦還算清楚,她發覺自己睡著了,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太失禮,於是想早點逃離這種窘境。

“你還沒吃晚飯吧?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吃點兒東西?”他看著她拿起手袋要開車門,有些依依不舍。

“不了,謝謝了!已經很麻煩您了,我有點累,也想早點回去休息。”陳溪禮貌地笑著答道,轉身推開車門就跑。

“哎,等等……”方浩儒從車裏探出身,笑著卻不說話,陳溪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自己——天呐!自己居然還穿著他的西服!真是臊死人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忘了。”她趕緊脫下西服,雙手遞了回去。

方浩儒接過衣服時,看見羞笑的陳溪突然用雙手捂了下雙頰,即便是這樣,也沒能遮住臉上的兩片紅暈,他心頭微微一暖,知道她這次臉紅是因為自己。

“快回去吧,當心著涼!”他其實很想用自己的衣服再暖她一次。

陳溪抱著肩跑出去幾步,卻又跑了回來,扶著前車窗喊了句:“小周師傅,也辛苦你了,謝謝!”說罷側眸又對後排的方浩儒笑笑,轉身跑進了小區。

方浩儒望著她蹦跳著的背影,白色的衣裙隨風飄揚,像隻振翅的白鴿,消失在夜幕中。

“方總,您喜歡陳溪?”小周終於可以開口了,“我後來又跟她接觸過幾次,是去幫您拿會員卡的時候。其實我覺得這姑娘品質不錯,做事端端正正,模樣也挺討人喜歡的。聽說會員都挺買她的賬,覺得她認真負責,辦事讓人放心。不過應該也是有點兒小脾氣,上次不就把您給惹著了嘛。”

方浩儒聽罷訕笑一下:“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

“那又怎麼樣?沒結婚就有機會!再說她男朋友肯定比不上您吧,您別放棄呀,跟她這樣的女孩子周旋,就是得‘耗’得起時間。她慢慢會有改變的,您隻要耐心等著。”

“你小子對追女孩子,還挺多花花腸子。別廢話了,看著點兒路吧!”

小周的話,方浩儒不是一點都沒聽進去。這個小陳溪,確實有一種幽蘭之氣令他著迷。按他一貫的風格,此時早已是物質加精神地狂轟濫炸了,獵人的亢奮,鼓動著他躍躍欲試。可偏偏她身上又有一種奇怪的魔力,竟令他不敢輕舉妄動。他居然會害怕失敗,害怕最後她連個笑臉都不再給他,如果是那樣,他寧願安於現狀。

方浩儒輕輕地歎了口氣,抬眼看著車窗外闌珊的夜景,陷入了沉思。

03 調職

上午,Thomas剛吃罷午飯,坐在辦公室裏邊品著咖啡,邊津津有味地翻看一本Purple(《紫色》,法國有名的月刊雜誌),秘書打進電話。

“Sir,Mr. Michael Fong is here,Are you available to see him?(老板,方先生來了,你有空見他嗎?)”

“Fong?All right,bring him in please.(方先生?好吧,請他進來。)”Thomas聳了下肩,喝光了咖啡,將雜誌放到一邊,起身整了整之前拉鬆的領帶。秘書在門外輕叩兩下,隨即打開了門,方浩儒雙手插著褲袋,走了進來。

“My dear friend Michael,how are you doing?(Michael,我親愛的朋友,你好嗎?)”

Thomas張開雙手,做了一個極度歡迎的動作。

“Very well,thanks.How aboutyou?You look good.(我很好,謝謝。你怎麼樣?看起來不錯啊!)”方浩儒邊和Thomas握手,邊打量著他那張泛著紅光的胖臉。

“This is a fantastic place,I always feel very relaxed,If you stay with us,you will see what I mean.(噢,這裏是個絕妙的地方,讓我備感放鬆!如果你常來這裏和我們一起,你會明白我的感覺。)”Thomas一時不明方浩儒的來意,隻能先為自己的球會做做場麵上的宣傳。

方浩儒不會在這個法裔美國人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他自顧自地坐到了Thomas大班台前其中一張皮椅上,“Absolutely,I will,if something possible.(這我絕對相信,如果某些事有可能的話。)”

Thomas嗬嗬笑著,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So,my dear friend,what can I do for you?(那麼,我親愛的朋友,告訴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二人客套後交談時間並不長,其間方浩儒淡然提及,在長城俱樂部的雪茄藏櫃中為Thomas存了一盒上等雪茄。之後,他留下一隻裝著雪茄櫃鑰匙的信封便準備告辭。

方浩儒起身時,無意中瞥到了台子一邊放著的雜誌,封麵上性感的女模特擺著正在寬衣解帶的誘惑姿勢。他笑著瞟了Thomas一眼:“You like Purple girls,me too.Purple is quite mysterious.(你喜歡“紫色女孩”?我也是,紫色是神秘的,令人浮想聯翩。)”轉身離開時又意猶未盡地補了一個副詞,“suggestively(此處尤指使人產生色情聯想)……”

Thomas聽了哈哈大笑。

待方浩儒離開,Thomas拿起那個信封,親吻了一下,放進了抽屜。這已經是他們兩人之間第三筆交易了,因此溝通的過程不需要太漫長。

第一次,是他主動請方浩儒品紅酒,因為那時禦景剛剛開業不久,鑽石級的公司會籍非常難推,他希望方浩儒能幫他實現零的突破。方浩儒同意幫忙,但也毫不客氣地殺了個狠價,並要求免兩年的月費,以及會籍不用等夠年限,如果他不想要了,隨時可以轉讓。當Thomas聽到這麼苛刻的條件正準備詛咒方浩儒下地獄的時

候,方浩儒卻向他個人伸出了橄欖枝,主動表示:免掉的月費會分文不少地轉贈給他個人,再介紹另外兩家公司入會。如此一來,Thomas不但個人得了實惠,三個公司會籍的成果對上對下都有了交代,也為方氏的公司會籍那個近乎賠本的折扣找到了充分的理由。於是,氣氛突然又變得異常融洽,這之後他們便以“摯友”相稱。

第二次交易是方浩儒在一年後主動來找他。那時方氏集團在禦景的消費活動已經體現出一筆可觀的營業額,他要求Thomas在今後給他公司的所有消費七折優惠,否則他將重新考慮要不要繼續在這裏花錢。這次的甜頭,方浩儒算準了隻需一盒上等的雪茄便可以降住這個老煙鬼。因為Thomas當時已經看到了方氏集團帶給他的業績,能為他在禦景穩穩的根基添磚加瓦,而如果自己斷了這條路叫停所有會務,或許就得因為客戶的流失而應付總部不斷的盤問。這個四十多歲的半老頭現在隻想求安穩,因此這次必定會就範。Thomas妥協的原因是顯而易見的,方浩儒沒估計錯,同時他也佩服Thomas的能力,確實很快擺平了一切,為方氏省了一筆可觀的開支。Thomas雖然對區區幾根雪茄不大滿足,但他聽傳:方浩儒不是普通的港商,似乎有軍界的關係,是個通吃黑白兩道的厲害角色。盡管沒法判斷這消息是不是空穴來風,自己終歸沒有必要得罪他。於是,他又利用這個不知從哪聽來的傳言,嚇唬了一下總部,算是讓方浩儒再次如願以償。

不過,Thomas的確很喜歡和方浩儒做交易,雙方條件明確,拍定後各司其職,成交後各緘其口,幹淨利落,永不複提。

而這第三次交易,方浩儒似乎沒有什麼籌碼在握,於是Thomas暗暗竊喜,他知道雪茄盒裏一定還有額外的驚喜,因為雙方在價格規則上是很有默契的。至於交易本身,他不會過多考慮是否合情理,隻在乎自己有沒有辦法做到。

Thomas在美國時,隻能算是一個中產階級,在加利福尼亞的房子是分期付款的,來中國八年,他的生活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最初的兩家外企工作時,他住在東方廣場後麵的豪華公寓裏,有專職的保姆和司機。在中國的任期滿後,他不想再回美國“受窮”,索性辭職留在了中國,之後跟NST談定的條件:他的妻子及兒子一起來北京,NST同意在禦景裏提供一幢獨棟別墅,安排保姆及司機,還要負責他兒子在私立國際學校的教育費用。從此以後,Thomas便在這個物質豐富而又消費低廉的國家裏,開始了在美國想都不敢想的天堂般的生活。其實NST給他的薪水並不低,但他長久以來已經習慣了凡事都是別人埋單,花自己的錢,會讓他的心理極度不平衡。因此,盡管是些小恩小惠他也是來者不拒,就當是小小的“外快”,調劑調劑生活。他和太太商量再過幾年退了休,準備回法國的家鄉,用這些年的積蓄購置一個小小的莊園,品著上等的葡萄酒頤養天年。

而現在,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好好地維持住自己的這把交椅,業績做得過得去就好,後台運作不出問題就行,他有一整套一整套的管理經營理論隨時準備應付總部,而經曆了二十多年的職場沉浮,他最終總結出的,也是實際遵循的原則公式卻是:Diligence+Honesty+Professional=Bull shit(勤奮+誠實+專業=狗屁)!

“Hi,Jane,this is Thomas.Could you please bring me all the personal files of Membership Services Department?I need them rightnow,thanks a lot.(嗨,Jane,我是Thomas,你能將會員服務部所有的員工檔案都送到我這裏來嗎?我現在就要,謝謝。)”Thomas直接打電話找人力資源總監汪靜,以查閱所有會員服務部人員檔案為幌子,他需要先看看陳溪以往的工作經曆。

當天下午,汪靜將會員服務部幾名員工的人事檔案送到了Thomas的辦公室,她親自帶給Thomas的目的,就是想探得一點消息,難道會員服務部即將有什麼人事變動?或是出了其他什麼問題?身為在這裏做了三年的人力資源總監,汪靜最顯著的特點就是觸角異常靈敏。隻可惜,Thomas什麼有價值的信息都沒有透露,隻是淡淡地說,他想在會籍推廣及會員活動下一季度的安排之前,了解一下會員服務部員工的素質情況。

汪靜一離開,Thomas立即抽出了陳溪的檔案,翻看她的履曆。她的經曆並不複雜,大學畢業後,隻在一家企業管理谘詢服務公司中工作,三年多的時間雖然換過不少的工作地點,但基本上都是協助客戶企業進行人事或者培訓部的重組整合。

“Thankfully(謝天謝地),”Thomas突然滿意地笑了,拿出那個雪茄櫃鑰匙的信封又深深地親吻了一下,“Purple girl,I love her as well!(紫色女孩,我也愛她!)”

梁若清與劉小慈的婚期已定,由於梁若清是再婚,又是原來國營老廠的幹部出身,因此抱得美人歸就夠了,婚禮的排場太大恐會惹人口舌,加上家裏的孩子還有些抵觸情緒,於是他說服了劉小慈旅行結婚,隻是請少數的好友一起聚聚餐,之後準備去“新馬泰”遊玩一圈。兩人決定下周就去登記結婚,於是劉小慈需要提前申請婚假。為了避免尷尬,她請陳溪代勞,將假期申請單拿給楊帆批準。

“這個梁若清,娶了個比自己小一輪的未婚女孩兒,還這麼小氣,就搞了一個‘新馬泰’……”楊帆簽完字,抬頭溫情脈脈地望著陳溪,“等我們結婚的時候,除了給我的新娘大擺一次酒席,蜜月的最低檔次怎麼也得是歐洲!”

陳溪“哧哧”地笑著:“楊大總監,您有時間準備酒席,有時間度蜜月嗎?”

陳溪拿著劉小慈的婚假申請單剛回到自己的工位,便接到人力資源部秘書的電話,請她去汪靜的辦公室。

汪靜很溫和地與陳溪“預熱”了幾句,接著告訴她:禦景山莊因為上市融資的計劃,正準備另行成立一個股份公司。這家股份公司的普通員工及資產,可以從禦景總公司旗下劃撥過去,但對於個別中層的職位,券商那邊則有要求:不能由總公司的人同時兼任,一定要由專人來負責。現在,股份公司組建人事部是當務之急,Thomas無意間發現陳溪有人力資源方麵的專業背景,看了看她目前的職位級別及待遇,便打算調她過去任“人事培訓主管”。

陳溪對於調職之事雖然意外,但並不懷疑,因為汪靜的說法邏輯很充分,她表示要考慮一下。然而Thomas隻給了汪靜今天之內的期限,於是汪靜又以籌備股份公司十萬火急的理由,隻給了陳溪不到兩個小時的考慮時間,要求她五點之前務必答複。

一時拿不準主意的陳溪回到會員服務部,直接進了楊帆的辦公室,將汪靜的征詢告訴了楊帆,楊帆靠著椅背,聽陳溪說完,靜靜地考慮了幾分鍾。

“我覺得你可以考慮一下,如果你不介意做回自己的老本行。”他的話出乎陳溪的意料。

“可是,你別忘了,Amy馬上要休婚假,而且她婚後有可能想辭職,如果我又調走了,到那時候,會籍管理誰來幫你?就算是招新人,至少也需要老員工帶一兩個月吧。”

“傻瓜,你隻是到不同的部門,還是在禦景,如果有什麼問題,也是可以隨時找到你的。我覺得你過去,對我們倆有好處。”

“我們倆?”陳溪一時沒搞明白。

“你想想,現在咱們兩人在同一個係統,你又不肯公開,正常的戀人也搞得跟偷情似的,你不委屈呀?我可是有點兒心疼了。”外麵辦公室還有其他人,楊帆隻能用眼神向陳溪遞去一絲溫存。

“你是說……”陳溪的眼神突然有了變化,楊帆點點頭。

“是啊,如果你調到了人事部,我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相處。那時候你是後台部門,和我這邊的對客部門沒有直接的業務協作,公司也就沒任何理由要求其中一方離職,這樣,咱們誰都不用躲躲藏藏的了。”

“咦,這倒真是個好機會!”陳溪揚起一臉的燦爛,佩服楊帆想得周全。“不

過……”她又有些遲疑,“他們說那邊的空缺隻是一個‘主管’級的title(職位名稱),我以前做的工作,早就高過這個級別了,如果是在會員服務部,我是新手,職位低點倒也罷了。倘若是回到人事培訓或者行政,再是這樣的title,對我將來的career

(職業生涯)可是不利的,除非是一個‘經理’的offer。”

“那倒是……”楊帆想了想又說,“我看,你可以直接要求他們提高這個職位的級別,反正股份公司那邊負責人事培訓的管理人員隻有一個編製,從主管變為經理不是不可能,你就直接提出你的理由,畢竟你已經有足夠的資曆,他們調你過去,也有責任兼顧一下你的career。你先提出來,有沒有可能性再談,最多你就不過去

了,”他說著突然壓低了聲音看著她的臉,“在這兒天天陪著我……”陳溪趁背對著大家,佯裝生氣地衝楊帆努了努嘴。

陳溪隨即又去了汪靜的辦公室與她麵談。汪靜聽了陳溪的理由及要求,表麵上表示會考慮一下,心裏卻在暗暗推斷:Thomas今天突然這麼迫切要自己搞定陳溪的調職,爾後這丫頭又來“講價”,絕非巧合。說不定這是兩人合演的一出“雙簧”,或許“老鬼子”早已承諾了,隻不過要讓這丫頭自己提出來,然後由她將員工的要求向老鬼子請示,他再順勢批準,一切進展就像是走了正常的程序……這隻老狐狸!看來這個陳溪肯定背後有什麼人,她也早就知道調職的事,自己這個環節,其實就是為了將待遇事宜做正並落實。汪靜歎了口氣,撥通了Thomas的電話,告訴他陳溪的期望值,盡管她認為他早已心知肚明。

下班之前,汪靜轉告陳溪:Thomas已批準她調任股份公司“行政人事經理”,享受A級經理待遇,下周一即到人力資源部正式就職。

楊帆對於陳溪這次閃電般的調職並沒太在意,他也曾聽說一些關於股份公司上市的傳聞,看來這是個真實的計劃,並且也真的是很著急。如今他和陳溪一樣,正沉浸在即將坦然公開戀情的興奮當中,並未察覺如此順利的事情會有何不妥。

Thomas因為輕易就找到了讓陳溪調職的理由而沾沾自喜,而楊帆居然對於自己部門的一員重將要被調離也隻是淡淡的無奈而非據理力爭,更令他心情大好。當楊帆跟他談及別的工作時,他早已被那盒雪茄攪得心猿意馬,推說自己晚上約了重要客人,有事明天再談。

楊帆也是樂嗬嗬地回到了自己部門找陳溪:“Thomas說今晚有事要去長城俱樂部,一會兒就得走,所以今晚我也沒什麼事了,我帶你去一家很不錯的西餐廳,你抓緊時間把手頭的事做完,咱們今天準時下班!”

04 並非善境

劉小慈和梁若清領取結婚證的那個周末,兩人在一家豪華酒店的包房裏擺了兩桌酒宴,請禦景的幾位好友一起慶祝。趙玉剛沒有去,隻是背著妻子錢莉莉準備了一個水晶相框作為禮物,請陳溪帶去。楊帆也沒有應邀,讓陳溪轉交一個三千元錢的紅包。他本想代表自己和陳溪兩個人,但陳溪認為不妥,因為兩人的關係尚未公開,她另外又買了一套紫砂陶的高級茶具。

劉小慈沒有披婚紗,穿了件喜氣洋洋的紅旗袍,別有風韻。陳溪望著她開心滿足的笑容,心裏暗暗祈禱她平安幸福。梁若清一副內斂姿態,話不少也不多,讓人實在猜不透他臉上洋溢著的,到底是出自真心的感動,還是場麵上的“表情秀”。

周一,陳溪正式到人力資源部報到。

汪靜在人力資源部裏給她安排了一個單間辦公室,其實股份公司籌備處在酒店那邊辦公,但由於禦景的一部分員工隻是在形式上劃分到股份公司名下,所以為了日常管理中大家溝通方便,陳溪的工作地點還是在人力資源部裏,名義上是股份公司的行政人事經理,其實她將和禦景的人事經理沙誌文各有人事工作上的分工,仍然向汪靜彙報。

陳溪對工作的安排並沒有什麼異議,在過去的三年中,她也麵對過不少人事局麵上的疑難雜症,但憑著過去複雜的工作環境中所練就的職業敏感性,汪靜異常平靜的態度令陳溪預感到有什麼潛在的東西是她未能觸摸到的。按道理,如果汪靜有意讓自己來幫忙,現在自己答應了,並且已經過來了,她至少應該在今天、在表麵上,表現出歡迎自己的熱情,然而她並沒有這樣。陳溪仔細地觀察過,更多地覺得,汪靜的臉上寫的是一種不情願的無奈。

陳溪調至人力資源部的這一次入職培訓,汪靜安排沙誌文來做,因為他們將來會有很多的事情需要配合。沙誌文一開始表現得很熱情,領著她和部門同事們逐一認識。在之後的培訓中,他主要是對部門的概況,以及陳溪今後的主要工作內容做了介紹。然而涉及陳溪的具體工作,他總是一副客客氣氣的態度,以陳溪經驗豐富為由,隻是將一大堆文件夾丟給了她,每一項工作的重點幾乎都沒有提到。而陳溪憑經驗就這些工作提出正常的詢問,他也總是含糊其辭、一句帶過,最終說了等於沒說。近兩個小時的培訓結束時,陳溪除了被淹沒在一堆文件之中,最為實質性的收獲,就是發覺這個沙誌文似乎有本位主義傾向,使得初入禦景時便對他印象不好的陳溪又徒添了幾分反感,繼而暗自有些憂慮:自己將來與他配合,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況?

汪靜正在自己辦公室裏看郵件,沙誌文走到門口敲敲門進來。

“Jane,我已經給Rosie做完0rientation了。”沙誌文說完並沒有走,而是坐到了汪靜對麵的椅子上。

“OK,那她有什麼問題嗎?”汪靜的眼睛並沒有離開電腦屏幕。

“還好吧,她基本上沒什麼問題,可能是她也不知道該問什麼問題,但是……我倒是有些疑問。”沙誌文看出來了,自己要是不直接問,汪靜還會繼續裝聾作啞。

“說吧。”

“Jane,股份公司雖已有了籌備辦,但不是還沒有正式確定要上市嗎?怎麼突然間就要設個行政人事經理?這個Rosie在會員服務部不是做得好好的嗎?怎麼這麼快就調過來了?”沙誌文一口氣吐出了所有的問題,期待地望著汪靜。

“Eric,上麵在給我指示的時候,他們可沒有解釋這些,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你,總之,你們以後兩邊好好配合,我們給Rosie一天的時間消化一下,後天我會跟你們兩人單獨開個會,把你們的工作分配一下,各有側重,這對你也是一種工作擔子的減輕。”汪靜頓了頓,看了一眼沙誌文,“Rosie調過來既然是老板的安

排,或許是有原因的。”

沙誌文幹幹地笑了笑:“行!既然是上麵的安排,那咱們就好好伺候唄!哎,我看她長得倒有幾分姿色,不會是誰的什麼人吧?”他用探詢的目光望著汪靜的神情,希望汪靜給點回應,而她沒有任何表態——既然沒有否認,那就說明有這種可能。

“哼,這當‘小三兒’不是她的錯,可出來禍害我們就不對了!”沙誌文又瞟了汪靜一眼,看她仍沒反應繼續道:“我倒是無所謂,老板指示就怎麼辦唄,倒是你Jane,你作為她的上司,到底你們倆誰領導誰啊?萬一你稍微有點兒力度,人家不開心了就去吹吹‘枕邊風’,那你這裏也是挺難辦啊!”

“你可別亂說話啊!她也是因為以前有人事培訓的工作經驗,才調過來的,你就別多事了,以後你們倆相互多支持一下吧。”汪靜直到現在才否認沙誌文的說法,其實隻是為了讓自己不在他麵前落下什麼話柄,將來有什麼風言風語漏了出去,也是與己無關。而前麵她的一再沉默,早已如她所願地將信息傳遞給了沙誌文:總之,這丫頭有些來頭,你自己好自為之。而沙誌文所說的,關於她難管理的問題,汪靜自然也想到了,所以她才希望沙誌文對陳溪也有所反感,最好由他那方麵動點腦筋,自己也就不必費事了。

汪靜從禦景開業一直工作到現在,處事一向低調謹慎卻反應靈敏,這也是禦景或NST高層不斷有“風浪起”,而她都能“穩坐釣魚台”的保身秘籍。對於她來說,在禦景的這點事業,是她現在唯一的慰藉了。聽起來有點可悲,但對於一個三十七歲的獨身女人來說,離過婚,沒有孩子,父母又都在外地,除了工作能給她真實的回報,“神馬愛情和友誼都是浮雲”。她用了十幾年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位置,為此也失去了伴侶,放棄了要孩子。而偏偏有一類女人,她們不用如此辛苦,傍個男人,也能順便“傍”來自己職業的升遷,步伐居然能比她快上幾倍……滑稽!真是滑稽!她暗下決心,要製止這種滑稽的事情在自己身邊繼續猖狂下去。

沙誌文回到自己辦公室坐了下來,他的辦公室斜對著陳溪的辦公室,看見她正在翻看他丟下的那一堆文件。他的腦子快速地運轉著,將汪靜所說的“上麵”總結出了一個名單。他憑印象感覺,陳溪並不像是在北京很有出身背景的人,昨晚他又悄悄查了一下她的檔案,雖未發現任何異常,但憑這次閃電般的離奇調職,他最終判斷:她很有可能是某某人物的……

汪靜的直屬上司就是Thomas,難道是他……不太可能!他在老婆、孩子的眼皮底下,怎麼可能這麼明目張膽。剩下的五六個高層分別是甲方和NST的,這還真不好推測了,算了!先不想她是哪路“神仙”的寵物,眼下的問題是,人力資源部目前的情況根本不需要兩名人事經理,如果是為了上市先設了一個,那麼以後也會多餘,最有可能出現的兩種情況:一種是成功上市後,一名人事經理掛名在上市的股份公司底下,同時負責股份公司以及原本禦景所有員工的人事管理,而汪靜仍為禦景的人力資源總監,取消人事經理一職,也就是他沙誌文現在的位置;另一種情況則是上市計劃取消,那麼肯定股份公司的人事部就不存在了,禦景人力資源部還是維持現狀,但如果陳溪上麵有後台,到時也會替她安排出路,倘若她堅持要做老本行,那麼自己還得騰位置給她。這樣看來,不遠的將來,這個陳溪的存在,對自己橫豎都不是件好事,得想辦法弄走她!否則她必會威脅到自己。即便汪靜不這麼做,NST也不會允許有過剩的人力存在,尤其是在人力資源部。

從沙誌文結束了所謂的入職培訓,陳溪餘下的時間幾乎都是在看資料和文件。其間,汪靜隻是從隔壁打來電話,告訴她後天會叫她和沙誌文一起開個小會,把兩個人的工作重點分一下工。下班時,汪靜經過陳溪的辦公室,也隻是從玻璃牆後麵淺笑著擺手告別,並未進來關心一下她第一天上班的感覺。雖說這也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但陳溪始終有種感覺:自己並不受歡迎。

下班後,楊帆帶陳溪出去吃晚飯,陳溪在車上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告訴了他。

“嗬嗬,也許Jane是嫌你跟她bargain(討價還價)職位和待遇,覺得你反過來將了她一軍,有點兒沒麵子了吧?聽說這個Eric也是一步一步升到現在這個職位的,你一來,就要求和他平起平坐,他心裏不平衡也是正常的,你也不必在意。”

“如果真是這樣,我反倒覺得沒什麼了,我以前做招聘的時候,有人跟我講條件,我也會不舒服的,但願他們是因為這個……”陳溪深吸了口氣,“我會向他們證明:我要經理的職位可沒有高估自己,而且,他們現在付給我的薪水還少了呢!”

“嗬嗬,沒錯!讓他們看看,我的Rosie是最出色的!”楊帆仍盯著車窗前方,騰出右手撫摸了一下陳溪的頭發。

周三下午,汪靜和沙誌文、陳溪一起開了個會,將兩個人的工作做了分工。禦景目前在冊的員工有2300人,考慮到高爾夫產業不宜上市,按照計劃,可能會在股份公司正式成立之後,將酒店及俱樂部的員工約800人劃撥到股份公司底下,現在沒有正式劃撥之前,陳溪負責這部分員工的日常人事管理,其餘的1500人仍由沙誌文負責。由於陳溪所負責的人員基數小,所以相應的事務也會少一些,因此在股份公司上市工作沒有大規模啟動之前,她還將另外兼負責整個禦景的人員招聘,員工過失管理,以及員工餐廳。

表麵看來,汪靜的這種安排非常公平,畢竟陳溪負責的員工人數少,因此額外分擔一些工作也是合情合理的。可陳溪心裏非常明白,這額外的三部分工作,完全是在為沙誌文甩包袱。

陳溪曾在國內數個城市大大小小的企業中實地服務過,深知國內處處基層鬧“人荒”的局麵,現在的人員招聘可不像十年前那樣,如今招人就如同做銷售,要到處去做宣傳,要向求職人推薦自己的企業,讓他們有信心能在這裏找到光明的前途,和向會員推銷會籍沒什麼區別。有經驗的應聘者就會扯皮待遇,沒有經驗的倒是不挑剔待遇,但是沒有專業素質,各部門又不樂意接受。時間長了還沒招到合格的人,用人部門就會給人力資源部施加壓力,或者自己的部門若是出現工作質量問題,就往人力資源部推責任——人手不夠,全賴你們招不到!員工的過失審核,更容易與各部門產生矛盾,是個得罪人的差事。至於後勤部分的員工宿舍及餐廳,又瑣碎又麻煩,幸虧禦景另有專職的經理負責員工宿舍區的管理,否則估計那一部分也會一股腦兒地丟給陳溪。

陳溪暫時無法了解真正的原因,暗想:我也隻不過為自己要求了合理的待遇,瞧你們這幫小心眼兒的!但心裏再不快,也隻能硬著頭皮承接下來,否則,隻有死路,沒有退路。

基本上,陳溪到人力資源部的第一周,都是在熟悉工作的細節,重新消化沙誌文一開始給她吃的“夾生飯”。這一周,她大部分時間就在自己的小辦公室裏,一邊審核各部門的人事變動文件,一邊研究各種各樣的製度文檔。她並不知道,幾天之內,關於她的風言風語已經傳遍了禦景的各個角落。

05 辟謠

這幾天,楊帆比以前更為繁忙。新的會籍推廣方案已經確定,目前正在做前期的市場鋪墊;接近年底了,今年整個市場體係的評估總結及明年的預算要開始準備;部門內部的人員變動,也需要重新調整一些環節;天氣漸冷,下場打球的人流量銳減,高球會要推優惠促銷活動;而會務卻進入了旺季,各種宴會、酒會幾乎訂滿。

楊帆身為總負責人,要兼顧的大事小事暫時令他無暇顧及陳溪。他隻能在偶爾一兩分鍾的間隙中,給她的分機撥個電話,簡短的幾句之後就各忙各的了。他們隻能將相愛的甜蜜寄於未來,至於這個“未來”是遠是近,誰也沒有時間去想。

陳溪調離會員服務部,劉小慈休婚假,有關會籍管理的工作暫時由鄧雪負責。老員工鄧雪在楊帆之前,已經與多位市場總監共過事,他們都是不同於楊帆的類型。楊帆初到時,她認為這個年輕後生還是太“嫩”,做市場總監並不夠老辣,因此預計他不可能在此待得長久。

然而一年多來,楊帆所管理的幾個部門業務量及營業額直線上升,令所有人都刮目相看,鄧雪也意識到自己當初看低了這位帥哥上司。像他這樣年輕有為,將來必然前途無量,如今自己單身未嫁,倘若將來能和他……於是乎,這幾天鄧雪的工作表現很積極,有什麼問題都會虛心請教,並且時常對部門的運作提出一兩個改進的小點子,還別出心裁地準備策劃一場日本會員的月賽活動。她也明白,楊帆是個工作狂,因此希望先從工作入手,博得他的賞識,繼而是男女之間的好感。

“James,我昨天拿給您的那個會員簡報的文案,您看完了嗎?有什麼不妥的,我可以再修改,今天已經是周五了,我想下周可以落實印刷。”

“哦,我已經批了,直接讓Lucy拿去給美工了,文案寫得不錯!”楊帆回了一個鼓勵的笑容給鄧雪,近段時間她的表現的確很不錯。

恰逢此時,楊帆聽到外麵辦公室有人在議論著什麼,隨口問道:“他們在說什麼呢?”

“您不知道嗎?關於Rosie呀。”

“Rosie?她怎麼了?”楊帆怔了一下,停下手中的鼠標,抬頭看著鄧雪。

“啊——整個禦景都傳開了,您還不知道哇!這個丫頭,還真是有路子……”鄧雪的臉上,劃過一絲別有深意的淺笑。

“路子?什麼路子?”楊帆有些迷惑。

“嗨!聽說她是上麵……也不知是NST,還是甲方領導誰的‘小三兒’。據說是不想讓她在會員服務部拋頭露麵,才安置到了後麵的辦公室。您真的不知道啊?”

楊帆臉色一沉,淡淡地說道:“Rosie是你們以前一起工作的同事,這種鬼話你們也信?”

“同事又能怎麼樣?我們也不清楚她的底細啊?”鄧雪有些不屑。

“好了,不說這些了,你回去做事吧,讓他們也別再‘八卦’了。”楊帆說完繼續看著電腦。鄧雪察覺到他有些不快,應了一聲出了他的辦公室。

聽了鄧雪的話,楊帆的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有些內疚,有些心疼,又有些憤怒。陳溪為了成全自己,在會員服務部一直小心謹慎地為兩人的感情保密,不給自己惹麻煩,接著又聽取自己的建議,同意調去人力資源部,誰知竟然成了眾人所不齒的,一個被“安置”的“小三兒”!這他媽到底是誰散布的?

他定了定神,決定不去想這些,現在先抓緊時間把今天的事情早一點處理完。

關於陳溪是“小三兒”的風傳,汪靜也已有所耳聞,她心裏很清楚,這是沙誌文暗中搗的鬼,不過,這也正是她所希望的。陳溪背上這樣一個惡名,必然會對她將來與各部門的協調產生不利的影響,大家都會拿住這一點來說事。同時,自己在某些事情上,如果故意說陳溪不服從上司,或是做事態度不端正,哪怕是捏造的,別人肯定也會相信。

一個員工的素質和經驗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所有人都不認可她的人品,那麼,前兩者的價值就等於零。“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如果是那樣,她在這裏的職業壽

命,也就無法長久。

吃過午飯,陳溪正坐在辦公室裏看過去兩個月內總經理及人力資源部會議的紀要,突然聽到沙誌文怒氣衝衝地對著人力資源部秘書Angela嚷嚷:“你到底有沒有腦子啊?我說了什麼,你嘴上就沒個把門兒的?!”

沙誌文背對著陳溪的辦公室,她從門口向外望去,隻看到Angela低著頭沒有說話,一臉無辜的神色。沙誌文說完出去了,陳溪便叫Angela進自己辦公室:“Angela,麻煩你進來,幫我看看這份Meeting Minutes(會議紀要)的時間在哪裏?”

Angela“哦”了一聲隨即進來。

“剛才怎麼了,看你很委屈的樣子。”陳溪關切地望著她紅紅的眼睛。

“唉,沒事,Eric就是怪我把他的話轉告給了工程部的老孫。”Angela忍了忍,深吸了一口氣。

“工程部,老孫?你轉告什麼話了?”陳溪好奇道。她突然想起早上的例會,隨即問道:“是不是今天早上開會說的那件事?”

Angela點了點頭。

早上人力資源部例會上,陳溪聽到沙誌文提及,工程部的弱電主管老孫想要請兩周假回家探親。由於他今年已經休過一次長假,按規定,即便他的這次休假是工程部經理同意的,他今年年底的雙薪也是沒有的。老孫不接受,繼而找到人力資源部,薪酬主管Fiona遂將此事在會上提了出來。沙誌文不耐煩地抱怨老孫囉唆,讓Angela去告訴老孫最後的決定。陳溪當時也的確聽到沙誌文傲氣十足地交代Angela:“你就跟他說,就說是我說的!按規定不行就是不行,沒什麼好解釋的!”

想到這裏,陳溪笑著問Angela:“你後來又是怎麼跟老孫轉告這件事的?”

“我就照Eric交代的都說啦……”Angela一臉委屈。

“嗬嗬,”陳溪忍不住笑了出來,“別告訴我,你就直接跟老孫說:Eric讓我告訴你,按規定不行就是不行,沒什麼好解釋的,這是Eric說的……”

Angela眨眨純樸的眼睛:“是啊,這不就是Eric的原話嘛!那我還能怎麼說?”

陳溪看著她可愛的樣子,不禁又笑了:“小妹妹啊,不是我說你,你下次可一定得小心,做老板的‘傳話筒’,可不是這麼個‘傳’法。”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很多時候,老板喜歡在傳達者的麵前發發牢騷,說幾句硬話,但傳達者就不能原封不動地向下轉達了。你剛才就是犯了這樣的錯誤。我今天也聽到了,Eric的確說過‘你就跟他說,就說是我說的’,可是他隻是在你麵前發發狠而已,你一旦真的按照這個意思去告訴員工了,員工肯定急,又去找他,那他肯定又要反過來責怪你‘我讓你說,你就真的這麼跟他說呀’。”

“對呀,對呀!他剛才就是這個意思!”Angela使勁點著頭,“可也是他讓我這麼說的嘛。”

“所以我才說呀,你這樣做肯定是不妥的,老板肯定到最後會怪罪你。你這個‘傳話筒’呢,是要有‘過濾’功能的,哪些內容是必須傳達的,哪些內容不能說,你自己要先掂量掂量,之後將那些不該說的內容過濾掉。老板也是人,對誰不滿意,也會有在人後發牢騷,人前又不想正麵得罪的毛病。他雖然當著你的麵挺橫的,但真的麵對其他員工時,就未必理直氣壯了。其實呀,他更希望你在聽他高調發脾氣的同時,知道如何用低姿態的方式把他的意思轉達給員工。這樣,他在你麵前氣順了,沒有失麵子,而與那個員工也沒有正麵翻臉,不會‘失民心’,你明白嗎?”

“失民心?”Angela閃著費解的目光,她畢竟剛畢業不久,無法完全理解陳溪的話。

“嗬嗬,可能我沒有解釋清楚。這樣說吧,我所謂的‘老板’,並不隻代表你現在的上司,你Angela現在雖僅是一個部門秘書,隻是需要report(彙報)給Eric、Jane和我三個人,但將來你是肯定會有提高的,例如你會成為總經理的秘書,或者給哪一家公司真正的老板做秘書。因此,現在不必局限於某一個上司是什麼個性,你需要掌握的就是一個大原則,今後遇到類似的事情,能夠真正地理解老板的意圖。這樣,無論你麵對什麼樣的上司或者老板,抓住規律了,心裏就有數了。你必須記住一點:再大的老板,也是人,有人性的優點和弱點,他們對誰不滿,或許礙於情麵並不敢當著人家麵前說狠話,也怕影響自己的風度形象,所以隻能對著傳話的人罵罵咧咧地‘出出氣’。而老板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對著你發發牢騷還屬於‘個人行為’,你如果不懂得‘過濾’,直接將老板的原話傳遞給相關的員工,可就屬於是‘公司行為’了。你這個‘傳話筒’如果沒做好,勢必會給老板造成尷尬,繼而,當然也會影響他對你的印象。”

“天呐,這麼麻煩,我得長幾個腦子……”Angela撇撇嘴。

“上傳下達可是職場中團隊溝通的基本功。別小看這些細節,它們其實對你將來的職業生涯是至關重要的。尤其是我們做人力資源的,天天與人打交道,同樣的話對著不同的對象,就要有不同的說法,哪句話說得不到位,哪句話表達過分了,都會有或大或小的麻煩。所以,你現在就應該慢慢留意,看看周圍的同事是怎樣處理的,凡事多想一分鍾再行動。相信我,不用多久你就會把握住規律了。”陳溪說著,臉上浮現出善意的微笑。

“我明白了,Rosie,謝謝你啊!以後再有什麼問題,我可不可以隨時請教你?”

“請教談不上,咱們隻能說是‘互相提點’,你剛剛工作不久,我剛剛來這個部門,半斤八兩,說不定你還比我多三兩呢!我也隻是教你個小竅門,以後這話怎麼傳,還得靠你自己練習了,沒人能夠逐字逐句地教你。你現在隻是第一步,是最基本的功底。將來等你成了中層管理人員,就會有承上啟下以及橫向協調的責任,到那時,你還要具備‘潤滑劑’的功能,那就是更深的一個層次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得注意觀察Jane平時是怎樣處理事務的,多想想她為什麼要這麼做,都搞明白了,你也就離HRD(Human Resource Director,人力資源總監)不遠了。”陳溪邊說邊調皮地擠擠眼睛,兩人突然笑出了聲。

“好啦,沒事啦,你也別不開心了,出去做事吧,咱們改天再聊。”

“好的,謝謝你,Rosie。”Angela感激地笑笑。

等Angela從陳溪辦公室裏出來,宿舍經理姚峰湊了過來:“哎哎!你剛才跟她聊什麼呐,那麼開心?”

“沒什麼呀,就是工作上一些為人處世的原則。”Angela輕描淡寫地回答。

“她能有什麼原則?是不是教你怎麼勾引男人啊?告訴你啊,可別學她……”姚峰一直對Angela有意思,擔心陳溪把她帶壞了。

“你不要這樣說人家好不好!我覺得她挺職業化的,好像挺有經驗的,不像你們說得那樣。”Angela有點反感,不願再跟姚峰浪費時間,“我要去培訓部送資料,有電話進部門你就幫我接一下。”

Angela剛離開,就有電話打進了人力資源部。姚峰接起電話,是工會主席劉世奇打來的。

“你好,你是哪位啊?我是劉世奇。”劉世奇聽不懂剛才姚峰用英文講的電話接聽語。

“啊,您好!劉主席,我是小姚啊,您找哪位?”

“噢,小姚啊,我問你一下:你們那個股份公司的行政人事經理,那個陳溪在嗎?我不清楚她的分機號碼。”

“她在辦公室,您稍等,我幫您轉進去。”姚峰說罷將電話轉給了陳溪,但是並沒提前跟陳溪打招呼,他甚至想,說不定陳溪就是他的……要知道,工會主席看似沒有實權,但劉世奇可是有政府機關背景的老幹部了,沒準兒有點“道兒”,也許真是

“老牛吃嫩草”呢。

“喂,你是陳溪嗎?我是工會主席劉世奇啊。”劉世奇又聽了一串英文,但估計這回應該就是陳溪本人了。

“您好,劉主席,我是陳溪,您找我有事嗎?”陳溪早在進禦景的時候,就聽說過這麼一個人物,隻不過沒印象他為員工辦過什麼實事。

“啊,小陳啊,是這樣,老梁不是結婚休假還沒回來嘛?有個事兒呢,隻能由我先來找你談了,你看看什麼時候有空,到我這裏來一下,我再跟你具體說吧。”

“噢,這樣啊,”陳溪看了看表,“那如果您現在有空,我就現在過來吧。”

“好,好,那你來吧。啊,嗯,嗯。”劉世奇自顧自地應著,沒說再見就把電話掛

了,陳溪歎了口氣,沒辦法,這些老官僚,連最起碼的電話禮儀都不懂。

她稍稍歸置了一下台麵上的文件,拿了一個記事本,告訴外麵辦公室的同事,自己要去劉世奇那裏,便走出了人力資源部。

“哎,哎,你說,她跟劉世奇是什麼關係啊?”姚峰又開始捕風捉影,問旁邊的招聘主管Juliet。Juliet正忙著看網上投來的簡曆,皺著眉頭白了他一眼:“你怎麼比女人還‘八卦’啊!自己去問她不就清楚了?!”

陳溪來到了工會主席的辦公室,劉世奇笑容可掬地與她握手,並把她迎到了辦公室的沙發上。

趁著劉世奇親自幫她倒水的工夫,陳溪環視了一下他的根據地。這是一間典型的國營氣息的辦公室,牆上掛著多麵錦旗,什麼“勞模”啦,什麼“勞動者知音”啦,看來多半都是為他自己歌功頌德的。老式辦公桌的桌麵上鋪著一塊玻璃板,玻璃下壓著許多大小不一的舊照片。辦公室裏的裝潢看起來有些年頭了,所有的擺設都泛著一種煙與茶的顏色,並且一如陳溪以往對國企辦公室的印象:這裏的花草金魚,一看便知受到了精心的照料,總是生機勃勃的。

“小陳啊,聽說你是從會員服務部調到人事部的,怎麼樣啊?工作還習慣嗎?”劉世奇關切地問著,將水放在她旁邊的茶幾上,接著在茶幾另一邊的單人沙發坐下。

“啊,還好,謝謝您的關心。您找我來,是什麼事呢?”陳溪不想兜圈子。

“哈哈,不忙不忙,你先喝口水。”劉世奇臉上浮現出長者寬厚的笑容,“我平時總是忙,也很少有機會跟你們交流,今天是有點兒小事,要跟你研究探討一下,不過,請你過來最主要的目的,還是想看看你到了新的崗位情況如何,有沒有遇到什麼工作上的困難,需要我們解決的。所以不忙,你先喝水,咱們可以慢慢聊,不急。”

接下來的交談,陳溪算是領教了劉世奇那種“彎彎繞”的溝通風格。她揣測這位老幹部談話的主題思想,如同繞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山路,九曲十八彎後才依稀看見山頂。

其實,隻是股份公司成立的同時需要組建一個監事會。劉世奇代表甲方的意見,想在監事會中多安排甲方職工代表的席位。而他的一番“要走群眾路線,充分發揮職工群眾主人翁精神”的高調,甚是令人感到義不容辭。此外,這些幹部還有一大特色:明明是強加於你的,還非要你自己說出來,搞得事情的局麵如同是你自己主動希望的一樣,變成是他們采納你的意見。他們說話拐彎抹角、旁敲側擊,但就是遲遲不點主題,全憑聽話者的功力去猜測他的意思。說到點子上了,他也隻是默許,總之是你自己通過分析得出的結論。日後取得了成績,他會說“我當初也是這個意思”,既是受他點撥,自然他也占一份功勞;倘若出了問題,則表態“我當時可沒那麼說”,於是,此事乃別人愚鈍,根本與他無關。

走出劉世奇的辦公室,陳溪長長地吐了口氣,看了看表,自己在他這裏浪費了近四十分鍾,明明可以在電話裏用一兩句話溝通的,非得把她拖到這裏來,雲裏來霧裏去地折騰半天。

陳溪回到人力資源部,正巧看到汪靜在辦公室,便敲門進去,想與她商量一下。

汪靜聽完了陳溪關於與劉世奇麵談經過的彙報,也明白這是甲方想在股份公司裏為自己一方搶先多攻占幾個“山頭”。不過她並沒有那麼擔心,因為這都屬於是股份公司那邊的行政事務。她耐著性子聽陳溪說完才開口:“你覺得,劉主席是什麼意思?”

“他雖然話說得很含糊,但如果我沒理解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就是想跟我們透露意向,要讓我們幫他們甲方預留出盡量多的席位。現在隻是監事會,下一次肯定也會有關於董事會的意見。”

“Rosie,我需要提醒你一點,就人事或者培訓而言,你是report(報告)給我的,但是在股份公司的監事會或董事會事務上,我就沒有能力幫你了。這些行政部分的工作,是你的職責一部分,但不是我的。因此,確切地說,是‘你’個人要和他們協調,而不是‘我們’。我想,他們也不會願意和我溝通這些事。”汪靜說話時的平靜態度,透著一種袖手旁觀的冷漠。

陳溪心裏暗暗一驚,但沒有表現出來,“我明白了,Jane,我會自己處理好的,也謝謝您的提醒。”她隨即淡淡地笑了一下,起身出了汪靜的辦公室。

她現在隻有一種感覺,在這件事上,劉世奇和汪靜的態度與做派都潛藏著相同的成分,隻不過劉世奇的叫“官僚”,汪靜的叫“Bureaucracy(官僚主義)”,兩者的區別僅在於中、外文版本不同而已。很明顯,這件事上她孤立無援,是要“走單騎”了。

陳溪從劉世奇處回來,已經是下午3點了,她暫時不想再為那個該死的監事會傷腦筋,又翻開了會議紀要想把它看完。時間過得飛快,等她接著將一堆人事變動單處理完,已經是5點34分了,她抬頭一看,外麵辦公室的員工們也都開始收拾台麵上的文件,有人已經關了電腦。

這時,她台麵上的電話響了,是楊帆打來的。

“你在做什麼呢?”他的聲音像平時一樣溫柔。

“還能有什麼?工作唄!”她無奈地回答。

“什麼時候能結束?”

“大概再有10分鍾吧?怎麼了?”她一邊用下顎和肩膀夾著話筒,一邊用雙手整理餘下的幾份文件。

“沒事兒,就是看你工作做完了沒有,就這樣吧。”說罷他掛了電話。

陳溪撇撇嘴,也放下了話筒。這人搞什麼啊,打個電話就為問這個。又過了幾分鍾,汪靜拿著一份表格進來,坐到了陳溪辦公台對麵的一把椅子上。

“Rosie,這是這個月需要轉正的新員工名單,我看大部分人都是將來股份公司的,所以你最好熟悉一下他們的情況,據說有相當一部分是剛畢業的學生,有的部門反映試用不合格,不想留用,我們明天再具體商量一下。”

陳溪應了一句“好的”便接過了表格。汪靜正想跟陳溪閑聊幾句,以緩和一下今天下午給她碰了“軟釘子”之後的冷僵,忽聞沙誌文在外麵高聲招呼:“喲!James!稀客啊!什麼風把您給吹到我們這兒來了?”她和陳溪不約而同向外望去,隻見楊帆出現在人力資源部的門口,並立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什麼‘稀客’啊!你別拿我開涮了,怎麼,我不能來嗎?”楊帆笑著,如同老朋友一樣拍了拍沙誌文的側肩。

“當然能啦!問題是,您可是全禦景的頭號大忙人,我們沒什麼機會能見得到,所以驚訝嘛!怎麼?這麼晚過來,有何貴幹?”沙誌文心裏盤算,好在汪靜還在,楊帆要是有什麼事要談,就推給她。

“哦,沒有。我隻是來接我的女朋友下班。”楊帆話音一落,全場愕然。

“你先忙你的吧,回頭再聊。”楊帆若無其事地又拍了拍愣住的沙誌文,撇下他徑直進了陳溪的辦公室,這才看見汪靜也坐在裏麵,便站在門口抱歉地笑道:“Hi,Jane,是不是打擾你們談事了?”

“啊,沒有!我們已經談完了,坐啊!”汪靜連忙用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掩飾住內心的驚詫。她立即意識到,他要接的女朋友,就是坐在自己對麵的陳溪。不過,自己馬上起身就走有點失禮,畢竟楊帆在禦景也算是個“當紅”人物,所以即使是平級,也會對他多幾分客氣。

“我和Rosie,我們還一直商量,想請你吃頓飯呢。”楊帆走到陳溪台子前的另一把椅子坐下,與汪靜麵對麵地笑著,“我們倆原在同一個部門裏,總擔心會影響工作上的配合,所以我都考慮過自己跳槽,留她在這裏。好在你這邊有機會,並且及時想到了她,現在我們就從容多了,虧得你成全,多謝了!改天一定賞光一起吃飯!”

“嗬嗬,幹嗎這麼客氣?我也是先從自己的角度出發嘛,Rosie首先夠條件我才叫她來的,”汪靜的笑臉也變得生動起來,“或者,我倒是幫了自己和Thomas一個忙。想想,要是你不安心在這裏做了,那禦景現在這麼大的業績額,我以後得請多少個市場總監才能頂得了你一個啊!”

“過獎過獎!不管怎麼說,是你首先願意給Rosie一次機會,我們感激不盡!”楊帆說著扭頭看陳溪,“Rosie,你完事兒了嗎?”

陳溪自楊帆進來,一直到現在,大腦都處於懵懂狀態,聽到楊帆問她,木木地應了一聲“嗯”。

“哦,那你們聊吧,我也準備下班了。”汪靜說著起身,楊帆也起身,輕拍了一下她的胳膊低聲說,“那就說好了,改天找個機會,我們請你啊!”汪靜笑了笑,沒說話。她出去後才發現,外麵的人不管是在做什麼,眼睛的餘光都不自覺地聚焦到了裏麵的一對情侶身上。

“你怎麼跑到這裏來了……”陳溪知道玻璃隔牆外的同事們正盯著自己,趁低頭收拾東西時,小聲嘀咕了一句。她從未預想過,他們的事會是以這樣一種方式,突然公布於眾。

“別磨蹭了,我的車就在外麵,收拾好了就跟我走。”

“現在?”陳溪吃驚地睜大眼睛。

“對呀,就現在!”楊帆見她已經整理好手提包,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陳溪下意識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楊帆握得更緊。出人力資源部的時候,她聽到楊帆跟大家道別,自己卻隻敢看腳下的地毯,感覺自己惶恐得活像一隻過街的小老鼠。然而一出人力資源部,她即刻又變成了一隻正在“遊街”的老鼠。

此時正值大部分下班的員工聚集在員工通道外等候班車的鼎沸時段。楊帆牽著陳溪的手,兩個人就像是瀑布邊刮過的一陣急凍寒流,所經過之處便是迅速的凝固。陳溪的手在發抖,怕得幾乎不敢呼吸,楊帆卻旁若無人地走到一半路程時,突然摟住了她的肩,她頓時感到全身的神經都繃緊了,他卻輕鬆地在眾目睽睽之下,俯身對她親昵地耳語:“別怕,跟著我走。”

終於走到了車前,當楊帆替她打開車門時,一輛員工班車剛從酒店開到高球會所的員工通道,並從楊帆的車旁經過,於是陳溪的後背又被車上酒店員工詫異的目光“刺”了一遍,令她感到痛麻。之後楊帆發動了車子,他們每經過一道保安崗亭,當班的保安就會在對楊帆敬禮之後,僵持一分鍾,一直到完全駛出了山莊的大門。

“你瘋了嗎!你今天這樣拉著我出來,明天大家都會議論你的!”陳溪終於等到機會歇斯底裏,楊帆看見路邊的一小片空地,將車拐到那裏停了下來,熄了火。

此時的陳溪,如同一隻剛剛受到驚嚇的小鹿,眼眸中滿是無助的光。楊帆抬手撫摸著她的臉,卻遲遲不忍告訴她實情,想到在旁人諸如“小三兒”一類的蜚語惡言包圍之中,她卻為了自己,甘之若飴,他的心便隱隱作痛。

“你怎麼了?”陳溪發現了楊帆難過的眼神,剛準備多問一句,卻被他的熱吻堵住。

楊帆禁不住緊緊將她擁入懷中,清楚有力地說道:“我發誓!以後絕不讓你再受一點兒委屈!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06 危機暗伏

轉眼間,北京已進入十一月份,好在市場部門提前策劃了一些會員活動,加之有效的促銷,此時高球會裏的人氣又逐漸回升。這個周一,方浩儒也應了幾個同是會員的球友邀約,下午準備打球。他特意早來了一個小時,目的就是想看看陳溪。

最近幾天,他很少有機會來禦景,即使來了也是匆匆忙忙的,而且在會員服務部也見不著陳溪。難得今天有機會,他在來禦景的途中提前打電話到人力資源部,人家說她去吃飯了。他接著在門口的保安那裏,打聽到了離人力資源部最近的員工餐廳具體在什麼位置。

陳溪今天中午在3號員工餐廳查看後廚的情況,這周是她到人力資源部的第二周,盡管暫時還騰不出手來管員工餐廳的具體事務,但也需要慢慢了解。她在那裏吃了午飯後,跟當天帶班的廚師領班要了一份本月的菜單,以及上一季度的賬本,準備帶回辦公室抽時間研究。從餐廳出來回辦公室的路上,她想起廚師領班反映的一些情況,又翻開了賬本的前幾頁,邊走邊看。

突然有車在身後“嘟嘟”了兩聲,陳溪回頭,看見一輛亞光銀的保時捷跑車,知道對方是會員,因此習慣性地向路邊讓了讓,繼續看她的賬本,但保時捷卻在她身邊慢慢停下。陳溪定睛望了下側窗,接近黑色的濾光玻璃上隻有自己的影像。待車窗降下,她才發現車裏原來是方浩儒,便對著他客氣地笑了笑。以前見他的車好像是輛黑色的奔馳,所以剛才沒想到是他。

“Rosie,去哪兒?我載你一程。”

“不必了,方總,我走幾步就到了,謝謝。”

“怎麼?是不是小周不在,就不敢坐我的車了?”方浩儒忍不住笑了。

“嗬嗬,不是的,我現在不在會員服務部上班,已經調到人力資源部了。”

“我看出來了,打扮跟以前也不一樣了,”他望著她身上寶石藍色的西服套裝,圓角的絲光緞麵大翻領上別著顆大大的切麵水晶胸針,在陽光下璀璨奪目,“不過嘛,穿著仍然很有品位,看起來,還真是個端莊穩重的白領,現在應該是‘經理’了吧?”

陳溪沒有作答,隻是含蓄地笑了笑,陽光將她的皮膚襯得粉白。

“上車吧,回人力資源部,也要有一段距離吧?”他再次相邀。

“不了,謝謝。”陳溪笑著搖了搖頭,望著保時捷在陽光下耀眼的顏色,“跑車噪音大,也太招搖了,開到員工通道那邊,會引起別人注意,我現在在人事部門,得留意在員工麵前的形象。”方浩儒看著她一本正經的樣子,無奈地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被她不留情麵地打敗。

“哦,這樣啊,那我就不勉強了。”他失落地笑了笑,“Rosie,你不在會員部了,以後我們會籍上如果有什麼事,還能問你嗎?”其實他是想要她的聯係電話,但沒有直接說出來。

“您不用擔心,現在負責會籍的Anita也是老員工,有什麼問題,她一定會幫您解決的。”

“我知道了,”方浩儒迅速從車裏拿出一張自己的名片遞給了陳溪,“這上麵有我的聯係方式,有事可以打電話給我。”

陳溪點了點頭,出於禮貌,接過名片並夾在了日誌本裏,心裏卻嘀咕:我能有什麼事找你啊?

“那我先走了,Bye。”方浩儒略帶深情地望了陳溪一眼,剛想發力踩油門,立即又放輕了動作,免得發動機的聲音又驚擾到她。今天小周開奔馳去機場幫他接人,他自己一時興起,駕著跑車出來拉拉風,沒想到在陳溪麵前又碰了一鼻子灰,不過,他卻愈發喜歡她身上那種蕙心紈質、不染塵凡的品格。

方浩儒看看時間還早,順便又去拜訪了一下Thomas。

Thomas見到他,一開始暗暗有些驚慌,但仔細想想,這個有錢的富家子應該不至於過來找他“倒前賬”,畢竟他已經按要求將陳溪調到後台部門了。

楊帆並未事先與陳溪商量,便主動現身高調辟謠,陳溪尚未知曉禦景關於她的風傳,但他此舉的確達到了讓流言蜚語不攻自破的目的,取而代之的,則是他們倆正大光明的戀情。

盡管楊帆隻是個總監,畢竟也算是一方諸侯,誰也不得不賣他幾分麵子,更何況禦景及NST的高層絕不會因為此等韻事而抹殺了他的赫赫戰功。也許有好事之徒會對此加入一些或有或無的香豔色彩,但畢竟才子未娶、佳人待嫁,這段再正常不過的浪漫佳話,至少比之前的傳聞要純淨許多,因而傳播的速度和遍及的密度也大到了令Thomas很快聽說了此事。

方浩儒和Thomas的交易,就是要Thomas想辦法將陳溪調離會員服務部。他盤算著:隻要能將陳溪和楊帆先分開,至少不會讓他們升溫更快,自己便會有機會。再者,陳溪經常接觸會員,難料日後是否再有哪個會員看上她,調她去後台部門,也免得橫生枝節。原本Thomas還一度慶幸,這次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調動的理

由,從此賣給方浩儒一個大人情,日後說不定還會有“商機”,誰料半路竟殺出了楊帆這個“情敵”。

Thomas隨即告訴方浩儒:他看上的Purple girl其實已經名花有主,勸他別再浪費時間。而最重要的是暗示他:交易失敗是出於“不可抗力”,並非自己違約,因此不存在“退賠”之說。

方浩儒聽後,回應雖為驚訝的音調,臉上卻是了然的神情。其實他今天本來是想請Thomas日後多關照一下他的小姑娘,不料楊帆搶先一步,抖摟了男友身份。未曾想拆散之舉反而成全了兩人曝光戀情,他悻悻之餘也隻能暫時作罷,先由著他們倆,日後再找機會。

陳溪回到了辦公室,Angela見她回來,便抱了厚厚一摞員工檔案進了她的辦公室。

“Rosie,這是你今早要我找出來的,試用期滿的新員工檔案,全部在這裏了。”

“好的,謝謝啦!”陳溪剛剛感激地笑著應了一句,台子上的電話突然響起,是汪靜從她的辦公室打過來的。

“Rosie,你是不是昨天上午叫了幾個保安來麵試?”汪靜問。

“哦,是的,我在審核這些Action Form(全稱為Personnel Action Form,人事變動表)的時候,因為對這些員工以前的情況並不熟悉,所以隻能根據部門的headcount(人力編製)或者員工檔案來判斷,但是他們在底下真實的工作情況我不了解,仍然無法判斷是否符合加薪升職的條件,所以我請Angela那邊安排,約這些員工分批過來我們麵談一下,我也好對他們的基本情況有個了解,真的符合條件的,也有把握簽字。”

“嗯,是挺有必要的。這樣吧,剛才保安部的範總監給我打了個電話,問為什麼他們的員工升職還要到人資部來麵試,我看你就給他本人打個電話解釋一下吧。”汪靜的語氣溫和而平淡,不帶一絲的起伏。

“好的,我馬上打給他。”陳溪應著,聽到汪靜掛了線,她也放下了話筒。

“怎麼了,什麼事關係到保安部了?”Angela在陳溪講電話時本想回避,但聽到“保安部”的字眼,以及她自己的名字,便一直等到她們通話結束。

“沒什麼,是昨天過來麵試的那幾個要提升為隊長的保安,範總監問Jane是怎麼回事,Jane讓我打電話跟他解釋一下。”

Angela聽罷,立刻走到辦公室門口關上了門,陳溪看著她又轉回來,預感到她有重要的話要說。

“哎呀!Rosie,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個範建國可是個相當厲害的人物。據說他是軍人出身,又有區政府的什麼背景,連Thomas和其他甲方的領導都很買他的賬。我覺得,你要是像跟Jane說的那樣解釋給他聽,他肯定會不高興,沒準兒你得罪了他,自己還不知道呢!”Angela擔心地皺著眉頭。

陳溪立即意識到Angela說的話很關鍵,如果自己真的對這個範總監搬出一套人力資源部也有責任重新審核,看員工是否真的達標的道理,必然會引起他的不快。說白了,保安部是範建國的“一言堂”,他簽字決定了的事情,誰也沒有權力再翻案。陳溪以前經手的很多客戶公司,保安部的負責人基本上都有當地政府機關層麵的人脈,更甚之還帶有黑社會的背景,最低也得和區一級的公安或消防扯上些關係。禦景這麼大的物業,又處於偏僻的遠郊,請來的保安總監必定是大有來頭的“盤地龍”了。

“行,我明白該怎麼做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陳溪感激地看著Angela,Angela點點頭出去了。接著,陳溪拿起電話,撥通了安保總監辦公室的分機。

“喂,哪位?”範建國接起電話,慢悠悠地問,語氣裏裹著專橫。

“您好!請問是範總監嗎?”陳溪變出一副悅耳動聽、熱情洋溢的嗓音。

“哦,我就是啊。”範建國聽到是個妙齡女子的靈巧聲音,話仍然簡短,但少了些生硬的態度。

“啊,範總監您好!我是人力資源部的陳溪。打電話來打擾您,是關於昨天,您部門的保安到我們這裏來見麵的事,聽我們汪總監說,您來過電話。”

“哦,是啊,我就是問問,你們讓他們過去幹嗎?”到現在為止,範建國的態度還算平和。

“嗬嗬,可能這裏麵有點誤會,其實我請他們來,不是來麵試的,隻是聊一聊。因為我初來乍到,對禦景的人事環境並不熟悉,所以趁著審核人事變動單的時候,就約了這些要有人事變動的員工來辦公室,大家見麵聊聊。我這次還特別希望能和保安部的同事溝通一下,因為全山莊都知道保安部是軍事化管理,紀律嚴謹,我看到這次升職的保安,都是一年以上的老員工了,並且好幾位都是主要負責在員工區域值勤的,所以,很想從他們那裏側麵了解下其他部門員工的狀況。”

陳溪對自己的這個說法一點也不擔心,按照她幾年來的經驗,無論是什麼樣的麵試,也不管職位高低,她都是客客氣氣,像聊天一樣,讓麵試者完全放鬆,以便進一步觀察對方真實的素質能力,從不高高在上地“審問”對方。因此如果範建國不相信,自己去問保安,他們肯定和她說得差不多。當然,她想一般情況下,他也不會特意去調查,關鍵看今天自己怎麼和他溝通了。

“哦,哦,這樣啊……”範建國那邊隨口應著,陳溪見他沒有太過激的反應,接著柔聲道:“範總監,我現在非常需要保安部的同事協助我,您不會介意吧?”

“哈哈哈哈!怎麼會呢?”範建國聽到話筒那邊,似小橋流水般的沁人音符,不覺心頭一酥,“放心啊,陳經理,沒問題的,有什麼需要再找我們保安部。”

“那真是太感謝啦!範總監,我剛才給您打電話的時候還在擔心呢,如果您誤會了我們,以後不支持我們人力資源部,那我的工作就真的難開展了,好在您大人有大量。我想以後肯定有許多事情還得向您討教呢。”

“哈哈哈,沒問題!沒問題!有什麼事盡管打電話給我!哈哈哈!”範建國此時的笑聲爽朗如鍾。

陳溪見已經將他哄開心了,準備收線:“謝謝範總監了!那我今天就不打擾您了,您先忙吧!”

“哪裏哪裏!不打擾!好吧,改天來我這裏坐坐。”範建國繼續客套,並沒有說再見。

“好的,有機會一定去的,再見!”

“好,好,陳經理,再見!”陳溪等範建國掛了線,自己才掛斷,無力地靠到了椅背上。

她覺得自己剛才那副好聽的聲音著實令人作嘔,就像夜店裏的坐台小姐在發嗲。悲哀的是,除此之外,她幾乎找不到任何有效的方式來與這樣一個吃軟不吃硬的男人周旋。以前麵對會員,她都是不卑不亢,現在她卻不敢了。因為那時還沒有與楊帆的感情羈絆,她對什麼都無所謂;現在不行了,她得保住這份工作,以便和楊帆在一起。所以,她不僅不能樹敵,還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現在在人力資源部,自己已然孤助無援,若是再惹了範建國這個“山大王”,自己不好過,楊帆也會跟著為難。而汪靜如果真的有心維護她,完全可以以上司的名義,自己出麵打個電話給範建國,沒有必要推她出去;現在不但丟給她去協調,甚至連最起碼的提醒都沒有。

此時,陳溪已明顯體會到了汪靜的冷漠,但她畢竟是自己的上司,盡管不明白她為什麼這樣排斥自己,但如果自己還想在這裏生存下去,就得爭取她的信任與支持,否則一切均為徒勞。

陳溪揉了揉眼睛,準備繼續看員工的檔案,台子上的電話再一次響起:“Rosie,我是Jane,麻煩你來我辦公室一下,有點兒急事。”

陳溪立即跑到汪靜的辦公室。汪靜見她進來,從辦公桌旁邊的副台拿起一份文件交給她。

“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你協助處理。前幾天,禦景高層開會商量,準備調整中餐菜係,今天正式通知了我們,已經決定要更換現在整個的廚師班底。”汪靜沒有理會陳溪臉上現出的驚愕,繼續說道:“Thomas那邊給我們的條件是,每個人隻能賠一個月的工資。”

“我印象中,中廚房的這些師傅們,沒有人是在試用期的,但我還不清楚他們具體在禦景待了多久?”陳溪說話間看了看汪靜的表情,她其實是要讓汪靜自己明確,這是違反《勞動法》的。

“確切地說,他們大部分人都是從禦景籌備期就在這裏的了,也就是說,很多人都工作兩年以上了,個別的小雜工來了也超過半年了。”汪靜見陳溪沒有接話,又補充了一句:“Rosie,你我都明白,第一,他們所有人,非走不可;第二,上麵給的條件就是這麼苛刻;第三,我們做人事的,這時候就是老板手中的一把刀,這種事必須是我們來做。既然酒店的員工是在股份公司底下的,因此這次由你來處理比較合適,你剛來不久,這的確是一次很大的挑戰。不過我想,你也可以把它當作是表現自己能力的一個好機會,這次如果處理得順順當當的,上層也會對你有個好的初步印象。”

陳溪無奈地笑笑,用顯示自己的“屠刀”夠不夠鋒利來博取老板的好印象,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不過她也清楚,她和汪靜都隻是命令的執行者,沒有一點決策權。上層就是開出了這樣的條件,具體怎樣操作,就是人力資源部的事了。

她以前協助客戶的公司辭退員工時,從未“手軟”過,因為那些人都是不合格的,或者品行不端的。現在,汪靜又打著“股份公司”的旗號,把整個廚房四十多口子全部丟給了她。這些人,工作上並無差錯閃失,並且陳溪在會員服務部的時候,米師傅他們還相當關照,她當時負責會員活動的事務盡管不多,但在餐飲的配合上,中廚房可是給了很大麵子的。調部門之後,遇到米師傅,她也會親切地打招呼,米師傅還開玩笑說,今後得請她多關照了……可現在的結局,竟然是這樣一種“恩將仇報”,令陳溪尷尬不已。

“Rosie,你對這件事,有什麼建議嗎?”汪靜見她沉默不語,又追問了一句。

“既然上麵已經確定了,那就執行吧。”陳溪定了定神,淡然道,“無法給予他們理所應得的經濟補償,我們也就沒法發Termination Letter(終止合同的解雇信)給他們,隻能和他們交涉,賠一個月的工資,他們自己寫辭職信離開。倘若不接受,那就按照《勞動合同》上的條款,先把他們分散調到各個員工餐廳的廚房去,先降職,一周之內找理由降薪,逼他們自己走……不過,我想他們也明白胳膊擰不過大

腿,那樣做,會影響到他們今後在業內的口碑,應該會明智些,跟我們妥協,從而為自己將來留點餘地。”

汪靜麵無表情地問:“這麼做,是不是有點兒不妥,也有點兒太慢了?新菜係的廚師班子,已經準備接場子了。”陳溪分明覺察到,她是在試探自己是否有底氣。

“嗬嗬,這樣還慢嗎?”陳溪笑笑,“我們人力資源部動手,求‘快’的同時也得求‘穩’吧?上麵做這個決定本身就很倉促,我們不得已也隻能這樣做。如果領導們可以等,那麼下周,我也可以以股份公司的名義,讓所有廚師全部換簽新的合同,待遇不變,但是新合同也有試用期,如果那樣,連一個月的補償金都省了,Thomas不是更合算?或者拖一周再動手,待酒店的經營權轉到股份公司名下,那麼他們想打官司也不一定能馬上搞清楚‘被訴主體’是哪一方。這樣一來,增加很多辦事的難度,首先拖不起時間、賠不起精力的是他們。”陳溪泰然自若的神情,泛著一種冷調的顏色。

“可是現在,並不代表他們就不會去仲裁。”

“嗬嗬,仲裁?”陳溪討厭汪靜總這樣盤問自己,趁機將了她一軍,語氣中夾著一絲輕狂,“仲裁可不是舊時代的衙門,他們不知道仲裁的門朝哪開,您Jane,不會不知道吧?”

汪靜不再出聲,陳溪自己將台麵上的文件拿了起來,說道:“請您放心,這件事我會小心處理的。如果出了問題,我願意承擔全部責任。”說罷她衝著汪靜淡淡一

笑,起身出了總監辦公室。

陳溪走進自己辦公室的那一刻,眼淚突然掉了下來。

她也搞不清楚,這是為自己難過,還是為米師傅他們,或者兼而有之。她突然憎恨起自己的職業,但手上並未停頓,擦幹眼淚,將文件上的名單迅速抄下來,進入公司的人事係統,將這些人的人事信息都調了出來,做了標注之後,將他們劃為幾組,排了先後順序……這一切,幾乎是一氣嗬成。

接著,她調整了一下呼吸,給自己以前公司的同事打了個電話。他現在正好負責華北地區的人事谘詢服務,陳溪請他幫忙看一下,有哪家酒店或酒樓有意請中餐廚師班子。

最後一個電話,她再一次接通了範建國的辦公室,剛剛跟他打過交道,想不到這麼快就真的有事求到他了。她用同樣娓娓動聽的聲音求範建國幫忙,明天一早安排保安在中廚房邊上駐守,以免廚師鬧事或毀壞公物,同時需要另一隊人馬陪著離職的廚師辦理手續,並“護送”他們離開山莊。

範建國滿口答應,通話末尾,提出改天約陳溪一起吃飯,陳溪含糊地應允。她現在隻能先“借力打力”,至於以後的事,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上午,按照陳溪列的名單及順序,米師傅及頭鍋、頭砧師傅先被請到了她的辦公室。短短的二十來分鍾,陳溪的冷臉與三位師傅怒目之間的空氣中夾雜了驚異、憤懣與無奈,他們最終在陳溪事先打印好的,一模一樣的辭職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簽好字的辭職書,立即被Angela收走,和員工檔案裏他們之前簽訂的勞動合同比對簽名字樣。

米師傅起身要走的時候,陳溪也站起身,拿出一張紙條:“米師傅,今天的事我非常抱歉,這個電話號碼是我一個做人事經理的朋友的,我已經跟他打了招呼,他也許可以幫到您……”她還未說完,頭鍋大廚突然將紙條奪過去撕碎,罵道:“甭在這兒貓哭耗子!過河拆橋,你算什麼東西!”米師傅連忙拉住頭鍋,勸道:“別嚇著人家小姑娘。”繼而他轉向陳溪,說道:“不用了,謝謝,我們先走了。”說完歎了口氣,帶著兩個大廚默默離開。

陳溪坐了下來,感覺心裏一陣絞痛,她不得不深呼吸來緩解痛感,接著拿起電話讓Angela通知下一批過來。

最大的幾個頭兒都鬆口了,下麵的小兵小將也沒誰可以蹦躂了。大約到了上午的十一點半,四十幾名廚師全部簽字辭職,並立即交接物品,由保安陪著離開了山莊。

中午陳溪沒去吃飯,跑到會員服務部,在楊帆辦公室裏哭了一鼻子,之後回到人力資源部,繼續工作。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時間,陳溪很想早點逃離這間殺氣騰騰的辦公室。楊帆說,晚上要帶她去什刹海走走,散散心,想到這些,她覺得心情稍稍舒緩了一些,準備收拾東西離開。偏偏這時候,汪靜走了進來。

“Rosie,今天的事情處理得不錯,挺麻利的。”汪靜擺著一副讚許的笑容,

“Thomas也挺高興,今天你可是‘頭功’!”

陳溪幹幹地苦笑了一下,這個功勞她寧可不要。

“哦,有件事情還要麻煩你一下,我需要你把整個處理經過寫個report(報告)給我,我們要把這件事備案。”

“這事也要寫report?”陳溪有些費解,通常這些不符合《勞動法》的做法,沒有人會寫書麵記錄的,這不等於自己製造隱患、製造反麵證據嘛。

“嗬嗬,你當然不用全部照實寫啦,自己斟酌一下吧,但是我需要這份report向Thomas那邊回複處理結果。而且……這份東西挺急的,你明天一早能給我嗎?”

“明天一早?”陳溪愣了一下,“……好吧,我明天一早給您。”

“嗬嗬,那就辛苦你啦!”汪靜笑眯眯地離開,笑容中似乎帶有一絲古怪的得意。

陳溪歎了口氣,無奈地打電話給楊帆,告訴他今晚不能去什刹海了,因為自己要加班。

實際上,Thomas並沒有要求汪靜提交什麼報告,汪靜之所以讓陳溪開這個無謂的OT(Over Time,加班),就是不想放她下班,不讓她去會男朋友。

通過今天勸退中廚房一事,汪靜詫異地發現,這個看起來斯斯文文的陳溪,對付四十幾個粗線條的壯漢竟毫不膽怯,儼然一個態度鎮定、手法老辣的“終結者”。更甚之,保安部也破天荒地給了她這麼大的麵子,出動人馬協助清場。

前幾天,當汪靜得知楊帆就是這丫頭的男朋友時,態度還稍稍緩和了一些,盡管她覺得,關於Thomas是應楊帆請求而調走陳溪的推斷,還是有點牽強,但畢竟自己和楊帆是平級,因此領導陳溪的難度也不至於像之前想象得那麼大。不過,她仍然隱隱有一絲不快,卻不知究竟是因為什麼。

直到今天,汪靜徹底搞明白了,她憎恨陳溪,是那種女人對女人的、嫉妒和羨慕攪在一起的憎恨!

這個狐媚的小賤人,仗著自己的一張臉蛋,總是扮出一副柔弱的德行,居然迷惑了禦景兩個最有實力的掌門人,汪靜一想起來就妒忌得咬牙切齒!所以,她要讓陳溪加班,讓她也和自己一樣被困在辦公室裏,休想見什麼男朋友!

這種困住陳溪的做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汪靜並沒有想清楚,但現在,她心裏這股憤憤不平的岩漿正在暗暗湧動,若是找不到出口,就有可能全麵噴發。因此,為了避免圖窮匕見的尷尬,汪靜竟病態地認為,這種用軟刀子慢慢磨割的方式,對陳溪也算是一種“恩賜”。

07 峰回路轉

今天,是陳溪來人力資源部的第二個周三,她對自己的工作已經漸漸熟悉,不過與外部門的溝通還未正式開始。以前在會員服務部,接觸公司內部的員工還沒有見過的會員多,對於各部門的掌門人也隻是混個“臉兒熟”,有的人甚至從未說過話。

沙誌文早上打電話到陳溪辦公室,盡管他們的辦公室僅幾步之遙,但似乎他更傾向於電話聯絡,好像多走幾步路、多說幾句話就會大傷元氣。這和陳溪的風格剛好相反,她喜歡麵對麵交流,至少她可以從對方的臉上或行為中知曉更多的信息。

“Rosie,忙嗎?我是Eric,有個事兒需要你那邊處理。”

“什麼事啊?Eric。”

“有個MEMO(內部通啟)我已經發到你的郵箱了,你查收一下,收到之後,以你的名義,發給餐飲總監歐陽濤,就是Robert,還有西餐廳經理Andy,還有Fiona,再CC(抄送)給我、Jane,和財務部的老廖,就是廖誌明。他們的E-mail地址,你在郵件係統的名錄裏都能找到,再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OK,Bye。”沙誌文一通交代,中間都不帶停頓,也不重複,說罷就掛了電話,陳溪早已領教他的這種風格,接電話的同時就開始在手邊的紙上速記。

她打開了郵件,沙誌文已經將內容起草好,就等著她向外轉發了。看了看內容,是關於西餐廳營業額連續三個月未達標,準備暫停發放Andy的績效工資。這可是個敏感問題,她又打回電話給沙誌文。

“Eric,你的郵件我收到了,內容我也看了,這件事,他們現在知道嗎?”

“嗨!沒事兒!這都是已經開會商定好的事兒了,但總得有個書麵東西做備忘嘛。再說酒店西餐廳歸到你那邊兒的股份公司了,我這邊兒發MEMO不合適,所以我都做好了,等著你發出去就齊活兒了!”

“噢,好吧。”陳溪心想既然已經開會確定好了,就等著補個書麵手續,發就發吧。她又重新看了一遍,改了改措辭,按照沙誌文給的名單發了出去。

不到一小時,餐飲總監歐陽濤突然親自來到人力資源部,一進門就問Angela:“你們那個Rosie在哪個辦公室?”,Angela指給他,他走過去敲敲門,沒等陳溪應答直接推門便進。

大胖子歐陽濤在陳溪麵前如同一座山,他拿出一張紙在她麵前晃了晃,問:“這個,是不是你發的?”

陳溪正在做別的事,見他突然進來有些意外,接過紙看是打印出來的那封郵件,點頭道:“是啊,怎麼了?”

“怎麼了?”歐陽濤“啪”地一聲將紙拍在了陳溪台麵上,突然變得麵目猙獰,“你發這狗屁玩意兒給我,還問我怎麼了?!”說著他用粗粗的手指頭指著陳溪的鼻子:“昨天你他媽趕走了我的人,我沒找你說事兒,你是不是就覺得我們好欺負了?你們人力資源部平時就是這麼辦事兒的呀?你他媽到底懂不懂規矩啊?知不知道這事兒得先跟我商量商量啊?!”

陳溪完全懵了,她自己都不明白眼前的這一幕是怎麼回事,剛要開口,汪靜也進來了。

“怎麼了這是?Robert,你找Rosie什麼事啊?這麼大脾氣。”汪靜在自己辦公室也聽到了這邊很大的動靜。

“我正想問問你的這員大將呢!她以前有沒有工作過啊?懂不懂部門之間應該怎麼溝通啊?我部門員工扣工資的事兒,都不跟我商量一下就發了MEMO,搞得人家員工來找我,我還蒙在鼓裏。你們就是這麼做事兒的啊?那你說我這個餐飲總監還有個屁用啊!”歐陽濤也不買汪靜的賬,繼續指著陳溪大罵。

“這不是你們已經商量好的嗎?”陳溪終於找著個說話的機會,她也是氣得渾身發抖。

“商量什麼了就商量好了?!我連知道都不知道!你們他媽跟誰商量了?!”歐陽濤氣焰依然囂張。

汪靜倒是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扣西餐廳經理工資的事,實際上是她和Thomas,還有財務部根據績效工資的規定商議的結果,她讓沙誌文找陳溪辦,估計是……

“好了!好了!這事我來處理吧,Robert,你也不要指責Rosie了,她可能也不知情。”汪靜說著拍了拍歐陽濤的肩,提醒他適可而止。

“你也甭護犢子!她不知道就敢往外瞎發東西,缺心眼兒吧!你再不管的話,咱們到Thomas那兒再談!”歐陽濤轉而對著汪靜,照樣驕橫跋扈。

“行了!Robert,你也鬧夠了吧?!這事我會處理,之後會給你個答複,你現在也不用在這裏罵罵咧咧的,讓別的員工看到了,你是不是就有麵子?”汪靜壓著怒火,使勁催歐陽濤離開。

歐陽濤臨走時又狠狠瞪了陳溪一眼:“以後再有什麼事兒,你要是還敢跟著瞎他媽起哄架秧子,咱們沒完!”

“Rosie,我也看到你發的郵件了,難道你事先沒有和Robert溝通一下嗎?他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渾不吝’,讓他來我們部門這麼鬧,多難看啊!”汪靜眉頭緊鎖,望著陳溪。

陳溪透過玻璃牆向辦公室外望去,外麵辦公室以及員工通道,已經集了多人在竊竊私語,隻是不見沙誌文。她沒有看汪靜,隻是冷冷作答:“Jane,這件事,您該質問的,是Eric。”

汪靜一扭頭,發現沙誌文早已閃人,心裏明白了七八分。她在陳溪對麵坐了下來,換了個緩和些的語氣:“你們之間,是不是溝通上有什麼誤會?”

“誤會?坦白講我可不這麼認為。”陳溪接著把剛才沙誌文與她溝通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講述了一遍。汪靜見她眼睛含淚,急忙說了幾句寬慰的話,畢竟如果局麵鬧得太僵,自己作為部門負責人也難辭其咎。出了陳溪辦公室,汪靜立即讓Angela找沙誌文回辦公室。平心而論,她也覺得沙誌文這次玩得有些過火,這種低層次的伎倆,他一個男人也幹得出來,實在沒有風度!並且引得餐飲部來鬧,丟的麵子也有她汪靜的份兒。

陳溪坐在辦公室裏,心情難以平複,楊帆忽然打電話過來,有人已經告訴了他,歐陽濤跑到人力資源部指責陳溪,他於是來問情況。陳溪聽到他的聲音,鼻子一酸,低聲哭著告訴他事情經過。

“你呀,也是太急了,如果晚一點兒,比如說下午發給他,諒他也不敢胡來。”楊帆在電話那邊,語氣平和。

“你說的什麼呀?”陳溪聽了氣不打一處來,“早一點、晚一點不都是一樣!我這邊整天大堆大堆的事情,當然是能做的盡快做完啦!難道這也有錯?!”

“好了,Rosie,別生氣了,咱們不難過了!放心,我一定會替你出這口惡氣。”楊帆見她真的急了,連忙哄道。

“算了吧,你也別給自己找麻煩了,我已經沒事了,都已經發生了就讓它過去吧!隻是我以後一定得小心這個姓沙的,他實在太陰毒了!”

“別再想了,中午你想在哪裏吃飯?去西餐廳吃自助餐好不好?”

“啊?”陳溪心想他今天是不是沒睡醒,“我剛剛被他們鬧了一場,難道你還讓我自動送上門去,給他們當午飯啊?!”

楊帆忍不住在那邊笑出聲來:“好了好了!不說了,你專心做事吧,中午我來接你,別難過了啊!”

中午,楊帆果然再次來人力資源部接陳溪吃午飯,風度翩翩的他又為陳溪招來不少羨慕的目光。Angela巴巴地望著陳溪跟隨在楊帆身邊時的一雙背影,感歎地對姚峰說:“我要找男朋友,也得找這樣的!”姚峰氣得翻了個白眼,自己去吃飯了。

今天中午,本來是Thomas請楊帆吃飯,楊帆說早已約了女友在西餐廳吃飯,邀他一起,Thomas也欣然接受了。他其實是懷著一種好奇,想見見那個令方浩儒向往已久的女孩子。

席間的氣氛很是輕鬆愉快。陳溪文雅大方,英文又好,說話幽默而調皮,逗得Thomas不時開懷大笑。漸漸地,他開始理解方浩儒為何總是對這個並不算太出眾的Purple girl念念不忘,她的神秘感的確越琢磨越有味道。Thomas表麵上祝福楊帆和陳溪,卻暗暗替方浩儒惋惜,楊帆近水樓台先得月,他沒希望了。

陳溪這餐飯吃得雖然放鬆,但也有一點失望,她原本以為隻是和楊帆的二人餐桌,不料多出來一個巨高瓦數的“電燈泡”,不但照亮了他們倆,還把周圍的目光都引了過來。後來仔細想想,也許是因為自己今天受了氣,楊帆有意這樣安排的……算了,他也是好心。

午餐後陳溪回到人力資源部,Angela遠遠地迎上來跟她打招呼,並指指汪靜的辦公室,神神秘秘地衝她擠擠眼睛:“Jane正在裏麵大批特批Eric呢!”陳溪歎了口

氣,沒有看他們,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Rosie,你現在沒事了吧?我看今天Robert要吃人的德行,都替你捏把汗,我們都聽說了,這事Eric做得也太缺德了!難怪Jane剛才對他發了那麼大的脾氣,估計今天她也被氣著了。”Angela說著捂嘴偷偷笑了幾聲。

“我沒事了,謝謝你。”陳溪感謝地笑了笑。她能感覺到,Angela是真心為她打抱不平,何況上周保安麵試的事,也是她及時提醒自己的。

“不過,Rosie,你還真得多提防Eric。”Angela說話間關上了門,壓低了聲音,“今天,我聽到Fiona和老姚在嘀咕,他們說有可能Eric就是想盡快把你擠走……”

“為什麼?我並沒有得罪他啊?”

“我聽他們說,關於這個股份公司的成立和上市,甲方和NST兩邊是有很大分歧的,現在是甲方極力想上市,據說能融資,但NST不肯,理由是怕影響到集中管理,聽說其實還是因為利益分配不均……嗨,老姚說的我也不太懂,總之兩邊現在還在掐架呢。我當時聽他們倆在那兒瞎分析,說Eric有可能是怕你將來取代他的位置,所以現在不遺餘力地,就想攆走你!”這時,外麵有員工來領更衣櫃的鑰匙,Angela便出去了。

陳溪默默地坐著,腦子飛快地將剛才Angela的話又重播了一遍。她瞬間明白了之前種種跡象背後的隱因。原來,這個股份公司還是個懸而未決的事情……她正思考著,沙誌文從汪靜辦公室裏灰溜溜地出來,看見陳溪在自己的辦公室,又跑過來敲敲門。

“Rosie,今天上午的事兒……是我疏忽了,抱歉啊!”沙誌文嬉皮笑臉地從門口探進半個身子。陳溪微微一笑:“啊,沒什麼,是那個Robert瞎發脾氣,我都已經忘了。”

“那就好,那就好!剛才Jane也數落了我一頓,這事兒賴我當時沒跟你交代清楚……別往心裏去啊!”沙誌文討好地笑著,臉上的紋路更加明顯。

“嗬嗬,我真的沒什麼了,Eric,你也別往心裏去。”陳溪笑得更甜,仿佛真的忘記了所有的不快。隻要明確誰是自己的敵人就行了,沒有必要讓對方知道自己也把他當敵人。她在向沙誌文投去友好目光的同時,已經在心底對他暗暗宣戰:你我之間,將是一場勢不兩立的殊死搏鬥!

繼沙誌文之後,下一個來陳溪辦公室的,更出乎她的意料,竟然又是歐陽濤!

隻見他也是出奇地友善,滿臉堆笑,態度誠懇:“不好意思啊,Rosie,今天上午我跟你這兒撒瘋……當時也是腦袋被門給擠了,這事兒怎麼能賴你呢!我就是一糙人,你別往心裏去啊!”

陳溪有點摸不著頭腦,心想這兩個人是不是都吃錯藥了?繼而她還是那副親切的姿態:“沒事的!Robert,是我們這邊沒有溝通好,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也怪我沒有專門打個電話跟你核實一下,你也別介意啊!”她對職位級別高於自己的人向來尊稱為“您”,不過這次給省了。

等應付走了歐陽濤,陳溪仔細想想,覺得沙誌文挨了汪靜一通狠批,來給自己道歉屬於正常,但這個餐飲總監也來湊熱鬧,似乎有點奇怪。為什麼他的態度會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難道就是因為中午楊帆安排的那個三人的飯局?好像不是……陳溪雖不了解歐陽濤,但覺得他在外企也混了很多年,肯定知道這些外籍人士工作和休息分得很清,應該不會就因為自己和Thomas一起吃了頓飯,就會變得這麼低姿態……算了,就當他是——良心發現吧!

陳溪打開電腦,準備繼續做她自己的事,無意中發現郵箱裏進了兩封新郵件。一封是財務部發給她的,另一封則是總經理辦公室群發的MEMO,她首先點擊打開了這封MEMO郵件,看看有什麼重要通知。

MEMO用中英文同時宣布:原市場總監楊帆先生因能力突出、業績顯著,即日起升為禦景山莊副總經理,主要負責酒店、高爾夫球會、國際俱樂部的服務運營管理,具體分管餐飲部、客房部、前廳部、高球運作部、康體部、文娛部、公關策劃部、會員服務部及銷售部。最後的落款是:NST美國總部。

陳溪算了算,除了財務部、采購部、保安部、工程部和人力資源部等後台部門,餘下幾乎全在楊帆的職轄範圍內。她恍然大悟:原來楊帆上午在電話裏說的那番話是這個意思啊!她看了看郵件的時間,終於明白歐陽濤為何會親自跑來道歉。唉,世事難料!她接著拿起電話打給楊帆,正好他在辦公室。

“喂,你在忙嗎?我看到公司的MEMO了。”

“嗬嗬,剛好有點兒空,怎麼,你看到了,高興嗎?”楊帆的聲音輕而溫柔。

“我為你的成功高興,不過,這下子你就更忙、更累了。”

“不會的,Baby,有你陪著我,我就不累。”

陳溪聽了,心裏一暖:“對了,Robert剛才自己跑來跟我道歉了。”

“噢,是嗎?算他識相。他的部門是我下一步重點整頓的目標。Eric那邊怎麼樣?”

“Jane批了他,他也向我道歉了。”

“那就好,否則我也會以餐飲部的名義找他問個明白的。”

“James,我並不希望你為了我的事來針對他們,這樣做對你也不利。”

“放心吧,我有分寸。我說過,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陳溪甜蜜地笑了一下:“好了,有這句話就夠了,有些事不必太計較了。我不多說了,你忙你的吧!”

“好吧,下班想做什麼?”

“你決定吧!”

“那咱們都準點兒下班,我帶你先去一家很不錯的餐廳,然後去我家。”

“切!我就說嘛,哪有免費的美餐,又讓我給你當保姆。”

“哎喲,你怎麼這麼想我?我隻是想和你多待一會兒,想聽你彈琴了。”

“嗬嗬,好吧,下班後你在門口等我。不說了,掛了。”陳溪放下電話,舒了口

氣,接著看另一封郵件。

當晚,楊帆和陳溪去了使館區一家很有名的意大利餐廳,之後駕車帶她回他自己的住處。陳溪一直都是和堂妹合住,因此每次要和楊帆單獨相處,他們都是去楊帆那裏,但她從不過夜,最晚十點半肯定回自己的家,她總是覺得楊帆需要好好休息,現在他那麼忙,幾乎連健身的時間都擠不出來,充足的睡眠是他精力的唯一保

障,因此,盡管每次都舍不得,她還是堅持準時離開,以便他按時休息。好在兩人都住在北四環附近,晚上楊帆送陳溪回家也很方便,如果不是刮風下雨或者周末,她大多數時間都選擇自己搭出租車,到家再給他打電話報個平安。

楊帆對陳溪的一片癡情也是倍加珍惜,他享受這份關懷的同時,也在努力,希望早一點獲得更高的成功,好與她更為幸福地長相廝守。很多次她離開了,他就又打開電腦繼續工作,哪怕再疲憊,一想到溫柔似水的陳溪,他便有了無窮的動力。

今晚的空氣很是清爽舒服,楊帆打開一點車窗,讓料峭的風吹進。兩人在車裏閑聊,陳溪突然想起白天Angela的話。

“剛才吃飯時隻顧著說意大利菜了,忘了跟你說我今天聽說的一件事。”

“哦,說說看。”楊帆駕著車,隨口應道,眼睛仍然直視前方的路麵,聽陳溪把Angela的話複述給他。

“你說,這股份公司會不會無疾而終啊?”陳溪望著楊帆的側影。

“坦白說,很有可能,我昨天在國貿那邊的NST開會時,有人提及股份公司上市的話題,大家的反應很冷淡,看來,NST高層的大部分人都不看好,禦景盡管是甲方的物業資產,但整個管理層麵的實權都在NST手中,如果他們不積極,股份公司的事還真有點兒懸。如果確定項目擱淺了,兩個人事經理,將來還真是要有個取舍。”

“我明白了,看來Eric從一開始就知道股份公司命運不定,所以害怕將來上層要在我和他之間淘汰掉一個。”

“我聽說,他的業務水平和英文能力都很一般,你來了,對他自然是個威脅,所以他挖空心思也得把你排擠掉。嗬嗬,這個男人的水平也就這樣了,黔驢技窮啊。”

陳溪突然靈機一動:“哎——如果股份公司有可能擱淺,那麼上周工會主席劉世奇找我提的那個監事會的事,不也是‘空中樓閣’了?既然是這樣,我不如先做個順水人情給甲方,就把監事會的席位多分幾個給他們好了,反正他們也不會高興太久,以後不行也不至於得罪他們,最起碼,現在不用總來煩我了。”

“嗯,那倒是……我發現自從你跟我在一起,就變聰明了!”楊帆開始逗樂。

“臭美!”陳溪嗔怪地捶了他一下。

“嗬嗬,那你以後打算怎麼跟Eric協調?”

“協調?impossible(不可能)!我們倆必然有一場惡鬥……我才不怕呢,鬥得過鬥不過,我都要衝上去咬他一口!”

一席話逗得楊帆大笑,末了止住笑說:“我看你還是算啦!我幫你去咬他,你的小嫩牙,留著咬我吧!”說話間他又挨了陳溪兩下,隻好投降道:“哎喲!不說了,我開車!開車!”

楊帆租的是一套大兩居的國際公寓,他剛到北京時不確定會不會長期在這裏發展,所以沒有買房,等到決定在此穩定了,偏偏一直都忙,房子的事也沒時間去考慮,現在能多找點空閑陪陪女朋友就不錯了,房子可以等結婚前再定也不遲。按他的設想,既然有經濟條件,就準備貸款在郊區買棟別墅,把父母接來同住。不過眼下再

忙,他前段時間還是找機會給陳溪買了架鋼琴,反正以後搬了新房遲早也要買,現在買了,兩人有空可以在一起娛樂一下。

陳溪每次到他住處,總是忍不住要幫他收拾一番,除了臥室和書房歸置整齊,還會幫他把客廳的植物澆一澆水,餐桌花瓶中的花每周新換一次。楊帆覺得最享受的時刻,就是坐在沙發上,看著陳溪係著圍裙像個小主婦一樣轉來轉去,她嬌柔的聲音婆婆媽媽起來都是甜美的曲調……

“哎呀!我早都說了,毛巾不能這樣放,很不衛生的!”

“礦泉水打開了,一天喝不完就扔掉吧,再喝就不新鮮了。”

“我幫你買的螺旋藻,記得按時吃啊,別忘了!”

“Baby,你忙夠了沒有?差不多就行啦!”楊帆忽然抱住正在整理書架的陳溪,拿走了她手中的抹布,“我昨天去東方廣場見人,在東方新天地裏看到一件東西,買來送給你。”說著他從書架上取下一隻盒子遞給她,陳溪打開一看,是個樹脂質地的小貓,兩隻手各拿著一半破盤子,正看著掉在腳下的魚掉眼淚。

“你為什麼買這東西?”陳溪拿出小貓,左右翻看著。

“我覺得,它像一個人。”

“像誰啊?”陳溪又仔細瞧了瞧小貓的臉。

“你想想,誰動不動就哭鼻子?”楊帆望著她的眼神,含著一種詭異,陳溪突然回過味來,“你太討厭了!”她舉手欲打,卻被他笑著抓住手腕攬入懷中。

“你看這小貓,魚掉在地上,就知道哭,手裏卻仍然拿著個沒用的破盤子。它應該把沒用的東西扔掉,騰出手來把魚撿起來,光是哭就更沒用啦……”

“我不聽!我就喜歡哭,哭怎麼了?!”陳溪蠻橫地把小貓推回給他。

“好好好,喜歡就哭,不過你得把它擺在你的辦公桌上,我在的時候你就到我這裏來隨便哭,我不在你身邊時,你就看看它,看看它你就會變堅強了。”說罷,楊帆又將小貓塞到了陳溪手裏。

陳溪嘟著嘴巴看了看它,放回盒裏,蓋上蓋子放進了自己的手袋。

“對了,有件事我差點兒忘了告訴你,”楊帆拉著陳溪坐在沙發上,“這周日,在酒店的多功能宴會廳要舉行一個大型的酒會,你陪我一起參加,好不好?”

“真的?你帶我一起去……合適嗎?”陳溪有些激動,又有些猶豫。

“你是我的女朋友,你去怎麼不合適?”楊帆摟住她的肩,撫摸著她的臉,“打扮得漂亮些,讓大家看看我的女朋友是最出眾的。”

陳溪含情脈脈地看著他,笑著“嗯”了一聲。

“好了,既然你同意去了,我就——獎勵你一個口香糖!”楊帆隨手從茶幾下拿出半包綠箭口香糖,最普通的五片裝的那種,拆了包裝後還剩兩三片,他拿給陳溪示意她抽一片。

“吃這東西幹嗎?”陳溪不解,但還是聽話地伸手抽了一片,不料就在抽出口香糖的那一刻,一隻黑乎乎的蟲子從包裝裏鑽出,跳到了她的手上。

“啊!蟑螂!”陳溪嚇得失聲大叫,甩掉口香糖,躲進楊帆懷裏,忽然聽到他在大笑,扭頭一看,原來地上的蟑螂和口香糖是連在一起的惡搞玩具,她氣得使勁捶打已經笑得前仰後合的他:“James!你太壞啦!”

“哈哈哈哈,看來你不但愛哭,膽子還小……好啦!好啦!不鬧啦……讓我好好親一下。”楊帆抱住她正要親吻,卻被她用手擋住。

“不嘛,你閉上眼睛,我親你嘛!”她望著他,目光似柔水。

“好!”他輕輕地應著,閉上了眼睛。

陳溪的眼神立即切換為狡黠,突然撲到楊帆身上,抄起旁邊的沙發靠墊,用力壓在他臉上,“叫你使壞!悶死你!悶死你!”

01 晚會的驚豔

周日傍晚,禦景酒店的多功能宴會廳以及外圍的歐式大露台,被裝扮點綴得異彩紛呈,輝煌的燈火及熱情的歌樂,將入冬的氣溫欣然烘暖,遠處的樹葉似乎也忍不住跟著翩翩起舞。

方浩儒囑咐小周過一小時來接他,下了車,披起大衣,慢慢地走向那片華彩。

他收到請帖後本沒打算出席,因為不喜歡在周末應酬,偏偏外地的券商明天就要離京,最理想的約見地點就是此地,迫不得已,隻得犧牲自己的假日。

接待台的小姐認得方浩儒,見到他立即現出甜美親切的微笑。他遞了大衣,簽了名字,謝絕了禮品,接著整整西服,手插進褲袋散漫地踱入門廊。夾雜著樂聲與笑聲的香暖空氣立即將他包圍,他卻低著頭,有一種頂風冒雨的不適感覺,很想拒絕即將到來的嘈雜場麵。

在門廊靠近入口的地方,他遇見一個穿著紫黑色西服及黑西褲的男人,那個男人看到他,先打了招呼。

“晚上好啊!方總。”

“喲,是楊總啊,你好!”方浩儒最近總是借方氏的活動之機與楊帆頻頻接觸,表麵上自然顯得十分熟絡。

“難得你周末賞光啊!怪不得今晚的氣溫也變舒服了!”楊帆邊握手邊客套。

“兄弟,要罵我就直說,我還能有機會跟你訴訴苦。說實話,我在你們禦景已經表現得不錯啦,你可別對我太苛刻啊!”

楊帆哈哈笑道:“看來我們這兒還是吸引力不夠,什麼時候你天天都肯光顧,才能說明我們的工作做到位了。”

方浩儒付之一笑,但見楊帆眼睛總是往接待台瞟,有點好奇:“你在等人?”

“啊……是啊,”楊帆不好意思地笑笑,“在等我女朋友,今晚我也約了她,可她還沒到,應該就在樓下了。”

方浩儒聽到“女朋友”三個字,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被針紮了一下,“噢,是嗎,那你慢慢等,我先失陪了。”他應付地笑了笑,便急急逃離。

方浩儒當然知道楊帆的女朋友指的是誰。自從陳溪轉入人力資源部後,他就很少能見到她了,事情多的時候他顧不得想她,可心裏一直有這樣一個影子,偶爾他也想找個工作上的理由聯係她,看看是否有機會見個麵,但絕對不是像今天這樣的場合,讓她以別人女友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麵前……他感到胸中憋悶,下意識地鬆了鬆領口,真想馬上離開,可是自己等的朋友還沒有到,今天他們要談一些生意上比較關鍵的事情,於是,他加快腳步向宴會廳外的露台走去。

這個露台很寬敞,盡管已是十一月,但今晚的空氣出奇得好,氣溫也很宜人。他定了定神,在花壇邊的小吧台上拿了杯紅酒坐了下來,望著夜空中難得一見的星星出神。

“方總,你可讓我好找!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裏啊?”來者正是方浩儒在等的人,華德證券的蘇總。他立即起身與蘇總握手:“裏麵太吵了,我出來透透氣。”

“真是抱歉啊,路上堵了會兒車,唉,我每次來北京,就怕遇上這種事,還總是躲不過去。不好意思啊,我晚了!”蘇總熱情地邊握手邊解釋。

“我也不急,沒關係。這邊挺安靜的,咱們就在這裏談吧,你上次給我的資料,我已經看過了……”方浩儒一邊遞了杯紅酒給蘇總,一邊開始說正題,盡管他現在暫時沒心思再想陳溪的事,但不開心的情緒也在催促著他,早點談完早點離開。

“哎——”蘇總突然打斷了他的話,目光投向大廳,“你看那邊!”

方浩儒沒有心理準備,眼睛跟著蘇總的視線一起轉向了大廳。刹那間,他的血液氣息全部凝住,自己努力想逃避的東西最終還是沒能擺脫掉!

此時大廳裏,剛剛進來的陳溪即刻成為眾人目光的焦點。在周圍紅黃藍綠、豔麗繽紛的禮服堆裏,她身著一襲白緞的長款無袖旗袍,旗袍的胸口至肩部是一層白色的薄紗,依稀可見白紗底下美麗的鎖骨和細細的皮膚,胸下及腰部用國畫寫意的手法繡著一組葡萄藤蔓的圖案,濃淡不一的墨色藤葉、深淺層次的青色及藕荷色葡萄顯得十分柔融。雖不十分高挑,但她的身材也是苗條修長,加之挺挺的胸、細細的腰以及翹翹的臀部,被下擺幾乎垂到地麵的旗袍裹襯得亭亭玉立又婀態十足,宛如一朵嬌媚的芙蓉花。

“嘖嘖!那女孩子是誰啊?真是不錯啊……”蘇總禁不住開始讚歎。

方浩儒僵在那裏,眼睛離不開陳溪,望著她挽著楊帆的胳膊甜甜地同他笑語,心裏卻有一種說不出的絞痛。平常看她的好氣色,略施粉黛便是清麗可人,而如今在精心的妝扮下,居然會呈現出這等驚世駭俗的美貌!可此時的陳溪越是美,越是讓他心痛,這麼一個美麗脫俗的女孩子此刻卻站在別的男人身邊,而似乎自己永遠沒有機會!這令一向順風順水的方浩儒感到被深深地挫傷。

“嗬嗬,蘇總,別看了,這麼普通的女孩子,滿大街都是!咱們還是談正事吧。”

他背過身,有些厭煩地拍了拍蘇總的肩膀,要不是這個老色鬼,自己何至於受此重創?趕緊談完事走人!

“Rosie,你太美了!”大廳裏,楊帆正拉著陳溪的手感歎。

“真的嗎?”她抬頭深情地笑望著他,“你喜歡就好,我就是為你打扮的!哎,你是不是感覺我和平時不一樣啊?”她悄悄地探問,眼中滿是期待,希望楊帆再好好地欣賞一下自己的精心之作。要知道,從衣服到飾品,她足足琢磨了好幾天。今晚的酒會,她昨晚就開始敷麵膜,今天一早就去做頭發……搞得和新娘出嫁沒什麼兩樣。做了這麼多,隻是希望給楊帆一個驚豔的印象,讓他至少在今晚能好好地關注一下自己。

“你平時就很美呀!你一直都美!”楊帆動情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掃向別處。

“哎呀——你再看看我嘛,看我有什麼不一樣嘛!”陳溪有點不依不饒,也有些失望,怎麼可能和平時一樣呢?她開始對他的敷衍有些不滿。

“好啦,別鬧了,我帶你去認識一下那邊的幾個朋友,走吧!”楊帆攬住她的腰,陳溪微微嘟了下嘴,無奈地跟著他遊走於賓朋之間。

“各位尊敬的來賓,”酒會主持人的嘹亮嗓音,引來一片平靜,“現在,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禦景山莊副總經理楊帆先生以及他的女友共同演奏一曲《天空之城》,為大家助興!”話音落下,楊帆即披掛著眾人或欣賞或羨慕的目光,一手握著小提琴及弦弓,一手攜陳溪走到了鋼琴旁。

陳溪也是在十分鍾前,才知道這個早已在酒會策劃時就安排好的節目:要由楊帆和她一起來演奏一曲。這首《天空之城》,他們最近的確經常合奏,陳溪一直計劃

著,將它放在他們將來的婚禮上,代表他們感情的升華,而楊帆卻自作主張讓她在今天配合他演奏。她心裏隱隱泛起一種酸澀,但還是同意了。畢竟,她深愛著他,於是縱容著他。

楊帆拉起了小提琴,悠揚空曠的琴聲在陳溪的身邊飛舞,像隻任她追逐卻仍自由自在的小鳥。這首曲子陳溪最初拿到的琴譜,是個單二部的曲式,她加了點修改,變為單三部,A、B兩段基本上是楊帆主奏,自己協奏,隻有短短的C段由自己完成。她把他捧得像太陽,而自己甘願做他身邊的一片薄雲,在陽光下幾乎化為透明,她期待著有一天他能讀懂她的心,給她一點點回饋的色彩,然而他卻未曾真正地眷顧過……

這曲原以為完美的演奏,現在倒讓陳溪感覺更像是她與楊帆之間的一種糾結,小提琴聲與鋼琴聲在憂傷又高亢的旋律中,如同兩隻小鳥,時而纏綿,時而戲逗,他總是主導著一切,而曲子的末尾,卻是她一個人哀怨的孤彈。

曲終,他們被熱情的掌聲包圍,陳溪陪著楊帆接受眾人的誇讚,卻沒人注意到她溫婉的笑容中,那雙藏著細雨的眼睛。

“原來是他的女朋友啊。嗬嗬,別說,兩人還真算得上是郎才女貌,琴瑟和鳴啊!”蘇總站在露台上,再一次感歎,方浩儒卻沒有搭話。

蘇總哪裏知道,此時的方浩儒內心早已傷痕累累。他曾經信心滿滿地以為她將是手到擒來的,如今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去為別人添姿增彩。他極少失敗,現在敗了,還無法反擊!盡管他和蘇總一直躲在露台上,卻仍阻擋不了悅耳的音律不時飄來,化為他傷口上的鹽……要命的是他還不能喊疼,必須用所有的力量壓製住內心的決堤,繼續若無其事地與蘇總談他們的計劃。

兩人總算把該談的事都一一敲定,蘇總難得在北京參加這種檔次的酒會,和方浩儒一結束談話,便忙不迭地為自己拓展人脈去了。有剛才那些公事的麻痹,方浩儒稍覺緩和,今天隻喝了很少的酒,卻感覺有點上頭,他想在外麵小坐一會兒,清清腦子再離開。

正閉著眼睛養神,他聽到一陣輕輕的聲音,睜開眼睛,居然看見陳溪裹著一件白色的毛披肩,倚在他斜前方的歐式柱欄邊,靜靜地望著遠處的夜景出神,微風悄悄地掀起她的旗袍下擺,修長勻稱的秀腿在開衩間若隱若現。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白色的身影現在一片星幕之中,仿佛剛剛下凡的月光仙子。他想回避,偏偏嘴巴不聽大腦的使喚。

“大冷天的,你一個人跑到這裏幹什麼?”

陳溪聞聲回頭望去,發現了坐在花壇背麵的方浩儒。她剛才走出來的時候,他被花壇擋著,所以沒有看到他。

“我出來透透氣,裏麵的暖氣太悶熱了。方總,您怎麼也在這兒?”

“我也是出來透氣的。”

“咦,您怎麼跟我學呀?”陳溪覺得他“盜版”自己的理由很有趣,俏皮地笑了。

“你講不講道理啊?你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這兒坐了很久了,誰跟誰學?”方浩儒慢悠悠地說著,起身走到了陳溪麵前,端詳著她那嫵媚又天真的笑容。

“Rosie,你今晚跟平時很不一樣,非常美!”

陳溪聞言,忽覺心底有一絲微妙的觸動,不禁抬頭望著方浩儒的眼睛。

“平時見到你,就是個可愛的職業小白領。不過今天晚上,你真的是楚楚動人……”他的目光順著她的身體慢慢滑落,“要知道,旗袍的穿著對人是很挑剔的,不是誰都能穿出你這樣的女人味兒。”她羞澀地低下了頭,方浩儒注意到她盤起頭發後,耳後的皮膚有一種誘人的色韻,一顆淡紫色的鋯石正在耳垂下熠熠閃亮。“這副耳環很別致,肯定是你為了和旗袍上的葡萄呼應,特意搭配的。”

“嗬嗬,哪啊?我隻是隨便找了一副戴上,哪知道好不好看……您可真會逗人……”他明明說對了,陳溪卻有一種躲閃的慣性。

“我沒有逗你,”方浩儒抽出自己一直放在褲袋裏的右手,托起陳溪的一隻手,情不自禁地輕吻了一下她的手背,“你太美了,簡直是傾國傾城……”

方浩儒火辣辣的目光讓陳溪心頭又是一顫,她趕緊抽回自己的手,裹緊了披肩,“這裏站久了有點冷,我先失陪了。”說完便疾步向大廳走去。

快到門口時,陳溪忽然停住,回頭望了望,看見方浩儒仍站在原地,依舊是平時那副雙手插褲袋的姿勢注視著自己。她想說話,但還是沒說,又繼續走進大廳,回到了楊帆身邊。

方浩儒也感覺到她有話要說,但最終沒能知道她想對自己說什麼,他被她徹底拋進了失意的落寞之中。

回家的路上,方浩儒暗暗下定決心,要跟這個“玉麵小魔女”還有她那個見鬼的男朋友做個了斷。

他一個堂堂的集團總裁,怎麼能讓這兩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亂了心性!這幾個月,他被這個“小魔女”撩撥得不得安寧,他甚至不惜動錢、動力促使她換部門,結果還是成全了他人,而自己竟然一點希望都沒有!整天被一種古怪的潦倒情緒糾纏……

他受夠了!這種折磨他再也不想忍受了,一個女人而已,他可以就此收手,由著他們兩個自生自滅去吧!這件荒唐的事情必須結束了。他決定,接下來的幾個月和楊帆那邊關於會務的所有溝通,還是由自己公司的市場部來負責,他盡量避免再去禦景,盡快將今晚那個迷人的陳溪忘掉,一切都該結束了。想到這裏,他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人的電話,繼而讓小周調轉車頭,去一個叫“鬱金香城堡”的高尚住宅區。

在掛有“鬱金香城堡”字樣的鐵藝大門邊,司機小周先下了車,站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回家,而方浩儒自己駕車駛進了住宅區。

車拐進東邊的一個區,這裏的綠化帶明顯比其他幾個區講究許多。方浩儒鎖了車,進入中間的一棟樓,乘電梯到達頂層的複式房,接著按響了門鈴。

“你都兩周沒回來了,是不是很忙啊?”開門的是一個高挑的妙齡女郎,叫何豔彩,她邊說話邊幫進門的方浩儒脫下了大衣和西服。

“我剛喝了點兒酒,給我沏杯茶,再幫我放一下洗澡水。”他說著靠坐在沙發上,把腳放在了麵前的茶幾上,自始至終沒有看何豔彩一眼。

“你今天好像有點兒不開心呀?”何豔彩邊泡茶邊問。

“沒有,隻是有點兒累了,頭有點兒脹。”方浩儒頭枕在沙發靠背上,閉著雙眼。

“是不是晚上沒有吃東西就喝酒了?”何豔彩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幫他摘掉領帶,解開襯衫的領扣,“我用靈芝片給你煲了醒酒湯,要不要現在喝?”

“不用了,我不想喝。”方浩儒依然閉著眼。

“那好吧,我先去放洗澡水。”何豔彩說完,又替他換好拖鞋,拿著他的皮鞋走開了。

方浩儒閉目養了會兒神,突然想到了什麼,急忙起身上了二樓,在書房裏打開了電腦。過了約十五分鍾,他撥通手機:“喂,蘇總嗎?我是方浩儒,我剛才看了你發來的郵件,基本上沒什麼問題,我已經給你回複了,麻煩你查收一下。”

不知對方在電話那邊說了些什麼,他突然爽朗地大笑:“哈哈哈!這就要拜托你了,我等你的好消息。好,就這樣,再見。”

掛了電話,剛剛還有精神談笑的方浩儒立即又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癱到了椅子上。他覺得自己就像個上了發條的機器,體內總有一把無形的發條鑰匙,無論他此時的情緒狀態如何,一旦有事情,鑰匙就會自動做功,他立即會像打了雞血一樣,但之後便覺得骨髓都快被吸幹了。這是一種被名譽、地位和財富層層掩蓋著的悲哀。方浩儒想到這裏,徒然有一種很悲涼的惆悵。

何豔彩換了件短短的和服絲綢睡衣進了書房,看見方浩儒靠坐在大班椅上閉目養神,慢慢地走了過去,騎坐在他的腿上,解開了他襯衫的扣子,將手指伸進襯衫

裏,在他的肩膀和前胸輕輕地按摩。

方浩儒感到渾身酸軟,興致全無,隻是微微睜了一下眼,冷冷地問了一句:“你這個月的體檢做了嗎?”

“你問郭醫生不就清楚了?我的情況很好,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她說的。”她說話依舊不溫不火,因為這體檢是他們兩人之間一直的約定。

何豔彩實際上是一家外資軟件公司的銷售,高學曆加高收入,唯一運氣不好的,就是愛上了方浩儒。她自己的收入足夠讓她活得像個無憂無慮的小資女人,之所以一直願意如同“小蜜”一樣守在這套房子裏,其實就是為了有一種和他在同一個

“家”中的感覺,哪怕一個月裏隻有幾天甚至幾個小時。

做銷售盡管相當忙,但除非她在外地出差,否則隻要方浩儒一聲召喚,她會不惜一切代價促成兩人見麵。他給她的錢,她從來不拒絕也從來不花,收下錢隻是為了讓他沒有心理負擔,放下顧慮踏踏實實地和自己維係下去。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純粹的“性”。她管不了方浩儒的感情生活,方浩儒也沒有興趣去追查外向風騷的她是不是同時和別的男人也有來往,他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每個月必須到他指定的醫生那裏去做一次關於性健康的體檢,一旦發現她有任何不潔,他們的關係即刻終止。這或許對別的女人來講是莫大的羞辱,但何豔彩不在乎,她能夠很理性地將這種做法看成是穩固兩人關係的最有效手段。她是個相當聰明的女人,既然方浩儒在自己身上感興趣的隻有性,那她就將他要的東西保質保量地提供給他。跟了他之後,她便不再讓別的男人碰自己,並且一直都是她單方麵采取避孕措施。她的最終目的,就是不能讓他的興趣消失,不能讓他這個人消失。

“洗澡水放好了,你是現在就洗,還是再歇一會兒?”

“放檸檬了嗎?”他隨口問了一句,這是他的老習慣。

“沒有。我今天放了一些解乏的草藥,你試試嘛!”她說著將雙手滑到了他的腰間。

“我說過,別改變我的習慣。”

“你今天不是不舒服嗎?加一點兒中草藥對你有好處呀,再說……”她突然意識到,如果再繼續說下去,有可能他就會不耐煩地摔門而走。

“好好好——”她無奈地起身,“我這就去把水換了,重新泡檸檬。”

“你也不看看現在幾點了?算了吧,不用換了,你切兩個檸檬放進去就行了。”說著他也起身,睜開眼時看到了她身上的紫紅色,“你從哪兒弄來的衣服?真難看!”說罷出了書房。

何豔彩聳聳肩,努了努嘴,下樓去廚房了。這件紫紅色的睡衣是她同事從法國幫她捎回來的,很有名的牌子,她在他麵前都穿過很多次了……她確信,他肯定是今天心情不佳,所以看什麼都不順眼。一年多來,她已經很熟悉這個男人的脾氣秉性了。她也料定,一會兒他還會冷落她,不過沒關係,她知道如何讓他改變主意。

臥室就在書房旁邊,房間並不算大,但有麵積幾乎等同於一整麵牆的落地窗,這也是方浩儒喜歡這間臥室的原因,站在窗邊望著底下立交橋上來往穿梭的車輛,會有一種站在雲端的感覺。

拆袖扣的時候,他瞥見房間內點著幾隻玫瑰色的茶燭,同時嗅到了香熏爐揮發出的依蘭花精油的味道,看何豔彩拿著檸檬回到了樓上,他隻淡淡地說了句:“今晚不行,我明早八點就得走,九點半公司有會。”

“今天是星期天你還這麼忙,明天就不能休息一下?你這個老板呀,怎麼比員工還慘?”她邊說邊幫他解下了西褲上的皮帶,同時用餘光留意他的表情。

方浩儒沒有再說話,將摘下的袖扣和手表放在了何豔彩的梳妝台上,轉身進了浴室,關上了門。

“脾氣還不小……”何豔彩撇了撇嘴,打開房間內的音響放了張“神秘園”的碟,選擇從《憶遊紅月》開始,並調低了音量。接著她關上了燈,隻留下暗暗的燭

光,脫下睡衣,推門也進了浴室。

02 愛情唯美主義

“瞧,那個就是楊總的女朋友,長得還挺漂亮,剛才楊總拉小提琴時,她還彈琴協奏。”

“這楊總還真是挺有才華,想不到小提琴也拉得那麼好,難怪能吸引女孩子。”

“是啊,青年才俊,事業有成,女孩子當然趨之若鶩啦。”

陳溪安靜地坐在一組大型盆景前的沙發上,默默聽著盆景後人們的竊竊議論。他們以為,熱鬧的音樂及嘈雜的談笑聲可以掩蓋住他們對於“楊總女朋友”的評頭論足,不想她竟如數收悉,盡管她自己也不願如此。

這個晚上,她帶給了所有人一個驚豔的印象。而這個印象,其實是關於楊帆的,人們像評價他身上的西裝,他的某項業績一樣,點評著他的女朋友。她美貌,說明他有眼光;她超凡脫俗,印證了他的品位及魅力。她或許是他最有成就的戰利品,或許根本不夠資格,隻是她自己主動倒貼的附屬品。

沒有人記得,她姓甚名誰。她被掛上了一隻標簽,標簽上注明:這件物品的主人是楊帆。於是,她的身份前麵便有了一個定語“楊帆的”,或是“楊總的”。人們關注她,是想更多地了解主人,抬舉她,也是給主人麵子;而一旦這個標簽被摘下,關於她的喜怒哀樂,便沒有人再理會。

噢,對了,今晚其實她有個意外的收獲,就是那個富家公子。陳溪心裏暗暗自

嘲,這真是上天給她的一個莫大譏諷。她滿懷期待的男人偏偏不解風月之情,而自己用心良苦,希望他能給予的回應,居然都被一個她不甚感冒的人代勞了。

“Rosie,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裏?”楊帆走過來坐在她的身旁,見她情緒有些低落,將手中的酒杯放在茶幾上,用手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你不舒服?”

“有一點,我累了,想回家了。”陳溪輕輕地挪開了他的手。

“你剛剛來還不到一小時就累了?要不你在這裏休息一下,沒準兒,過會兒就好了,我讓他們給你拿一杯熱茶。”

“不用了,我確實有點累,想回家休息。”她抬眼瞥了他一下,又垂下了眼睛。

楊帆望著她,輕輕歎了口氣:“好吧,你在這裏坐一下,我過去跟他們打聲招呼,然後咱們就走,行嗎?”

“算了,你留在這裏吧,我可以自己叫的士走。”

“那怎麼行?這麼晚了,路又黑,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再說,你一個人走了,人家會怎麼看我?”楊帆的話,仍是平時那樣逗她的口吻。

陳溪慢慢轉過臉看著他,眼中暗藏著慍怒,語氣冷厲如冰:“你特別在乎人家怎麼看你,對嗎?”

楊帆即刻意識到了陳溪的不快,盡管他暫時來不及搞清楚這不快究竟是因為什麼,但有一點很明確:她是針對自己的。現在的場合,他們誰也不應該發脾氣,他又往她身邊挪了挪,悄悄用手在她的後背輕輕摩挲著:“Baby,別鬧了,我現在必須過去先跟大家打聲招呼,才能走,否則不禮貌。你乖乖的,就在這兒等我一小會兒,我會很快,好嗎?聽話。”

陳溪將頭扭到一邊,默不作聲。

“等著我,別走開,我馬上回來。”楊帆暗暗吸了口氣,起身又投入了人流之中。

陳溪冷眼望著這些衣冠楚楚的男人女人,望著楊帆穿梭於其間,彬彬有禮、張弛自如地和他們揣摩著一種契合,而她卻孤零零地坐在邊上,像被寄存的防寒大衣,顯得另類而不入流。她很想一走了之,將麵前的這一切都徹徹底底地甩在腦後,然而卻無法甩掉自己付出的感情。她在腦子裏反複地演練著,如何拔腿就走,衝出這團靡靡霧氣,卻最終依然僵直地坐著。他縱有千般不是,仍是自己的深愛,即使再不情願,她剛才也並沒有明確說,不等他回來。

楊帆果然很快回來,臉上仍掛著溫和的笑意:“走吧,Rosie。”他優雅地伸出右手,護著她起身。

進了電梯,借著明亮的燈光,楊帆方才留意到,今晚的女友那精致如畫的容貌,隻是不如起初那樣,富有動人的神采。

“你怎麼了?剛來時還好好的,突然就不開心了。”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沒什麼,就是不喜歡這種場麵。”陳溪懶懶地靠著廂壁,垂著眼簾,餘光散淡,長長的睫毛修飾得又黑又濃,末端則高傲地彎翹著。

“Baby,”楊帆保持著平靜,嚐試像以前一樣開導她,“有些時候,我們身不由己,你也要學著適應。”

她慢慢地抬起下巴,嬌豔的嘴唇凝結著他從未見過的倔強,驕傲的睫毛尾繼續上翹,那雙漂亮的大眼睛倏地閃露出陌生的冷光,配合著硬邦邦的慢板節奏:“我不——會——學,我也不——想——適——應。”

楊帆略帶怔怒的眼光快速掃過了陳溪的臉。她的頂撞,如同一個硬木塞堵在了他的喉嚨裏,他說不出話,胸中卻有一團氣體在膨脹。

兩人的僵沉之中,電梯門開了,楊帆隻是習慣性地伸手扶住了電梯門,眼望著電梯外,靜靜地等待,並沒有如平時那樣招呼她先出去。陳溪站直身體,先走了出去。

酒店的大堂裏,值班經理及前台的接待人員跟他們熱情地打著招呼,兩個人在公眾麵前倒是有一份難得的默契。楊帆微笑應對的同時,自己心裏的鬱結也有所舒緩,看著身旁的陳溪對前台小女生們的一片讚歎報以嫣然的神情,他竟有些一廂情願地認為,她的不快也會隨之淡然。

“在這裏等一下,我讓他們去把車開過來。”楊帆站在大堂門口,掏出車鑰匙準備遞給正巧站在旁邊的行李生。

“不用了,我想走一走。”陳溪沒有看他,收起披肩,穿好大衣,自顧自地走下台階。

楊帆費解地看了她片刻,沒有堅持,快步跟上她,向酒店噴泉後一百米外的露天車場走去。

陳溪漫無目標地走著,其實她隻是想讓寒風冷卻一下自己,根本沒有留意,楊帆那輛白色的寶來車在哪裏。

“別走了,到了。”他在身後叫住了她。

她愣了一下,身邊的一輛深藍色的轎車突然閃了一下燈,發出解鎖的聲音,她斜了下眼睛,看到了車胎軸心上那個“BMW”的藍白相間標誌。

“你換車了?”陳溪扭頭看著楊帆。

“其實早就訂了,隻是一直忙,昨天才取回來。”

“早就訂了?怎麼沒聽你提起過?”

“嗬嗬,想給你一個驚喜。”楊帆也走到了車前。

“驚喜?”她不明白,喜從何來。

他盡力擺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在她麵前拉開了副駕席的車門:“上車吧,Baby,坐好車,是不是心情會好一點兒?”

陳溪突然火冒三丈,“呯”地一聲用力摔上車門,扭頭往回走。

楊帆徹底被她搞懵了,等她走出去幾步才回過神,急忙趕上前拉住了她:

“Rosie!Rosie!你這是幹什麼?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你別這樣!”他拽著她不斷想要掙脫的手臂,沒有鬆手。

“我沒什麼好說的,你讓我走!”

“Rosie!”楊帆突然提高了聲音,用雙手猛地箍住了她的身體,“你別鬧了好不好?!”見她稍稍安靜,他也調整了一下語氣:“有什麼事,咱們先上車再談,我不開

走,你要是不開心,隨時還可以下來,行了吧?走吧,上車再說。”

陳溪冷靜了一下,沒再說什麼,默默地跟著他回去,坐進了車裏。

楊帆啟動了車內的空調,加熱座位。之後,他望著前窗,問道:“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突然之間發這麼大的脾氣。”

陳溪抬頭望著車窗外,她感到心裏很堵,暗暗在抓狂,卻不知該如何用言語宣泄出來。她一直都在等,等著他自己能明白,主動與她調和,渴望真正的心有靈犀。可是這些該死的、習慣於線性思維的古怪物種,從來就不明白,女人是細膩而又單純

的,他隻會不止一次地如同今夜的寒風,讓她的情感降到冰點!這些蠢笨的男人,他們善於複雜運算的大腦,總是不願意相信,人世間還會有這般簡單質樸的感情存在。

“Rosie,我在問你話。”楊帆見她不語,隻得又追問了一句。

陳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腦子裏千頭萬緒地,還沒理清一個脈絡,隻是被一種莫名的煩躁情緒所糾纏,半晌才開口:“我們在一起,也有一段時間了。到今天,我終於搞明白了,你最大的愛好,就是隨波逐流。你的一切,都是秀給別人看的,都需要別人的認可,包括你的女朋友,我其實就是你的一個‘裝飾音’,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我到底在乎什麼?”

她的話,令楊帆仍然有一種雲山霧罩的感覺,她說了一堆,一點條理都沒有,更像是單向的釋放,而不是雙向的溝通。他快速運轉著自己的大腦,回憶著酒會上的片斷,嚐試理解她所指的“隨波逐流”,努力想象她所在乎的。

“Rosie,what is the point?(你到底想表達什麼?)我是男人,帶著自己的女朋友在社交場合,我希望別的男人都羨慕甚至是嫉妒我,這是一種很正常的心理,你應該能理解。就像你們女人,喜歡展現自己的服飾一樣,誰都會有一定的虛榮心理。”

陳溪怒目圓睜,從座位上坐直身體,麵對著楊帆:“You have got the point!(你說到重點上了!)這恰恰就是你和我之間的不同,我們隻展示自己的衣服,而你呢?你卻拿我當你身上的衣服在人前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