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胡裏正如今已經五十,生得其貌不揚幹瘦幹瘦,家裏也沒什麼別的顯赫親戚。可偏偏他那老子六十歲上頭和人私通得了一個女兒,長成之後生得如花似玉。而就是這個比他足足小了三十歲的妹妹,竟是不合讓本省都司的都指揮使在某次外出的時候撞上,用一百兩紋銀娶回去當了妾室,於是胡裏正不但得了一百兩銀,還多了一個當著高官的便宜姐夫。
於是,雖說胡裏正隻是個小小裏正,但別說縣丞主簿,就是曆任的知縣在摸清他的底細之後,也都是對他客客氣氣,甚至有那些善逢迎的知縣差他辦事甚至會用上一個請字。久而久之,某人也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一個人物。
這會兒在縣衙大院內,其他裏正都是畢恭畢敬地站著,他卻是坐在台階下直哼哼,休說其他人不敢說一個字,就連那些站班的差役也權當是沒看見,甚至還有一個熟識的差役瞅個空子給他端了一杯熱茶來,愈發讓這情形顯得不倫不類。
“切,不就是一個七品芝麻官麼,擺什麼架子,居然要我天天在這兒伺候!”
一杯熱茶喝完,那胡裏正卻是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往那公堂上瞅了一眼便對其他人撇撇嘴道:“你們也該瞧見了,今兒個公堂上羅縣丞和趙主簿都沒來,那些辦事的小吏也缺了一大半。他們都不來,憑什麼咱們在這兒頂缸?總之我是不伺候了,你們要是識相也趕緊走人!不是有一句話叫做什麼……唔,法不責眾麼?到時候吃了排揎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說完這話他竟是大搖大擺地往縣衙外頭走,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瞧見這情景,其他幾個裏正麵麵相覷了一會,有人朝公堂之上張望了一下,見果真是稀稀拉拉不成體統,再歪著腦袋想了片刻,便向一旁台階下的承發房吏員告了假——有的說自己是家裏有人生急病,有的是自己不舒服,有的幹脆則編造了家裏頭媳婦生孩子的借口,一下子走了大半人。
處理公文需要了解文書的小吏,比較錢糧需要的是裏正配合,問理訴訟需要的是精通大明律。張越上輩子沒當過官,這輩子也還是頭一回當官,倘若說文章格式上他還比較精通一點,那麼,這錢糧和訴訟他就幾乎是一抹黑,就大明律還是臨行之前花了一個月啃下來的。
然而,都說當官這玩意需要的是經驗,這誠然半點不假,所以,那四個曾經跟隨張信當了十幾年官,精通文書事務的長隨上去頂班,身旁左右兩個長隨又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公文供他用印,他自然可以說是輕鬆愉快。
唯一的意外出在這一天早堂上響起的鼓聲。一個百姓敲了鼓告狀,被差役帶上來之後往那地上徑直一撲就嚎啕大哭了起來,說是自己的牛丟了。
麵對這樣一樁微不足道卻來告官的小事,堂上眾差役麵麵相覷,那些因張越辦事利索而受了不小震撼的小吏也是個個莫名其妙。官府衙門向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衙門平日一年到頭難能有人告狀,就怕被敲骨吸髓,這回有人丟了區區一頭牛卻巴巴地擊了鼓,豈不是腦袋出了問題?
“老爺,小的家裏隻有一頭耕牛。今兒個早上小的起來發現牛丟了,順著足跡追出去,結果隻看到一副牛骨架子,旁邊就坐著咱萬裏鄉胡裏正的兒子胡大海。小的問他牛哪裏去了,他竟是說……竟是說被他和同伴一塊分了吃了!老爺,小的隻有兩畝薄地,平時就靠那牛過日子,求老爺給小的做主!那牛沒了,小的就沒了活路,還不如碰死在這大堂上!”
張越見那六尺大漢坐在地上哭得傷心,又聽得前因後果,頓時大怒。見那漢子麵相憨厚,說一句話叩一個頭,確實是一等一的老實人,他立刻厲聲令人傳那涉案裏正來。誰知道那差役出去了片刻,回來時卻說,那萬裏鄉的胡裏正因家中有事而回去了,外頭其他裏正也都是告假走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