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戶人家的女兒生來就比兒子低一等,未出嫁的時候灶下做活照顧弟妹,嫁了人之後服侍丈夫公婆,農活家務活一樣不能少,一天到晚常常累得直不起腰。因此,哪怕是再漂亮的姑娘,若嫁了莊稼漢,不出兩三年就和尋常農婦沒什麼兩樣。對於這種情形,大多數女人都本分認命,但仍有人不信命,喜兒便是其中一個。
她一向自以為很聰明,自以為很有決心。於是,好容易得到那個重要的消息,她立刻懷揣著自己積攢下來的幾十個銅子,足足走了三個時辰的路方才來到青州。當碰到那個殷勤帶路的漢子時,她原本還以為遇著了好人,遂毫無防備地喝下了對方遞來的一碗茶。結果悠悠醒轉時,她竟發覺自己被關在一間黑屋子中,手腳被綁得嚴嚴實實,想叫嚷也喊不出聲音。
即便是上一次下藥敗露的時候,她也不像如今這樣恐懼絕望。她終於明白常說人心險惡的爺爺不是嘮叨,她終於明白說做人要知足的大嫂不是沒出息,她終於明白並不是自己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她甚至在想自己為什麼就不甘心嫁給那個憨厚的丈夫,為什麼偏要有那許多亂七八糟的想頭。
因此,當那扇緊閉的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的時候,她隻是呆滯地眯了眯眼睛。
胡七一個箭步衝了進來,見屋內角落裏赫然有一個蜷縮成一團的人影,立刻對身後的兩個健婦打了個手勢。待到她們解開繩子把一個神情萎縮的少女架出來,他細細一瞧就辨認出那正是要找的人。見她茫然地看著自己,他便沉聲道:“喜兒姑娘放心,已經沒事了。”
麵對這幾個猶如神兵天降的人,喜兒著實是懵了,但震驚之後便是狂喜。她張了張口想要說出自己特意前來的目的,然而無論她怎麼努力,口中卻絲毫吐不出一個字。她嚐試了一次又一次,到最後希望化作了絕望。
難道老天爺就是為了懲罰她的不知足,所以才要她一輩子當一個啞巴?
胡七雖說不喜歡這個不知自愛的丫頭,但他著實沒料到成功救出來的人竟然沒法說話,心頭頓時又驚又怒。命兩個健婦將人送上車,又吩咐其他差役好好搜查這座屋子,他便親自護送著車回到了府衙。一到地頭,他下令把車上的喜兒送到張越公廨,大步如飛地直奔監牢刑房,提出那個鐵公雞就厲聲喝道:“狗東西,你給那位姑娘都灌了什麼啞藥,有誰能治!”
倘若世上有後悔藥,鐵公雞恨不得吃一千片一萬片,本來不過是小過失,頂多一個拐騙未遂,敲上幾板子頂多了,他千不該萬不該想著脫罪,又說出什麼白蓮教巢穴,更不該說自己先前還藥翻了一個。此時,他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結結巴巴地說:“不……不是啞藥,小的隻是暫時……暫時不讓她說話,過……過兩三天就好!這都是秘方,沒有大夫能治。”
兩三天!兩三天之後黃花菜都涼了,這十天期限就隻有三天了!
此時此刻,胡七恨不得一片片活剮了這個可惡的家夥。要不是此人拐騙了那個涉世未深的丫頭,這當口她早在府衙把亂七八糟的事情都交待得清清楚楚,還用得著這般麻煩?咬牙切齒地瞪著鐵公雞,他忽然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來人,把這家夥綁了送給趙推官。他這些天忙得跑斷了腿累啞了嗓子,你就告訴他,就說他千辛萬苦找不到線索,如今有人送上門來出首,卻被這家夥給藥啞了!要是趙推官氣不過,隨他用刑拷打就是!”
鐵公雞這當口方才是真正魂飛魄散:“大人饒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大人饒命……”
胡七滿臉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人饒命?要是老子是大人,老子活生生打死了你!”
而張越的公廨中,麵對藥啞了嗓子說不出話的喜兒,靈犀百般勸慰,這才讓驚恐絕望的她漸漸平複了下來。等到胡七讓人捎帶了話進來,靈犀更是鬆了一口氣,親自去沏了一碗芳香四溢的香片茶,又準備了兩碟子蜜餞果子擺在了案桌上。
“妹妹放心,那個狗東西已經送去前頭料理了,必定給你好好出一口氣。剛剛已經盤問過了,這藥隻有兩三天的藥效,過兩天你就能說話,不會一直都啞著嗓子。”
有了這一重保證,原本麵如死灰的喜兒方才真正生出了幾許希望。見靈犀身上穿著藕荷色的紗衫子,下頭一條石榴紅暈染的挑線裙子,頭上紮著丫髻,耳朵上戴著銀底玉墜兒,收拾得齊整大方,她不禁看住了。就在這時候,她忽然聽到外頭有動靜,一抬頭就看到有人挑簾子進屋,前頭的赫然是張越,後頭一個少女竟是比自己麵前這個更嫵媚嬌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