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如今各省的學政官多半是從翰林院選拔,並不掛提學亦或是按察副使的官職,所以在本地並不設專門的官廨和衙門,沈粲為了避免生員打擾,索性就聽從張越的吩咐搬到了布政司後衙。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原本還和自己說,此次得挑選一批能在會試中大放異彩的生員,結果一轉眼間就發生了這樣的變故。
“唉,世事難料莫過於此,我聽說交南瘴氣橫行,即便沒有叛逆,到那兒上任的官員也沒幾個長命的,你這又是何苦!”
張越已經定了次日啟程,此來便是向沈粲辭行。知道這位師長是關心自個,他隻能苦笑道:“民望先生,於公,當年是我呈奏的交阯方略,由是二伯父方才會至交阯鎮守;於私,如今榮昌伯陳智兵敗,交州府岌岌可危,父親和二伯父兩位尊長身陷於此,我總不能在這裏眼睜睜看著等著。”
“朝廷大軍一到,自然就會解了交州府之圍,到時候他們自然能平安回來……”嘴裏說著這話,沈粲的聲音漸漸低了,到最後不由得深深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的心思,除了先頭英國公次次都是勝得漂亮之外,此後大軍一直身陷泥潭,直到調回了鎮守中官,又有黃老尚書和你二伯父鎮守安撫,這才聽說好了些,隻可惜如今功虧一簣……小小的彈丸之地,竟是絲毫輕視不得!榮昌伯一念之差打破了大好局麵,兵敗辱國莫過如是!”
說到這裏,沈粲忍不住捋了捋下頜幾縷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胡須,想要說話,最終還是沒吭聲。在他看來,滿朝武臣勳貴這麼多,竟是難能找出幾個真正能幹的——而那些無能之輩,卻還一個賽一個的驕狂,還不如換用文官領軍。
張越見沈粲沉默,心裏也有所覺,隻如今不是談論那些的時候,他就誠懇地拱了拱手說:“民望先生,此次秋闈我是必定不能親臨了,還望你為咱們廣東選出一批得用的人才來,右布政使項大人如今身體已經好轉了許多,他辦事仔細又鐵麵無私,有什麼事您但請和他商量就是。我此次是臨時抽調參讚軍務,應當不會再調左布政使過來,這官廨你繼續住下去就是。隻您在廣東這段時間,我家裏的情形就要請您多加照拂了。”
“不說你家媳婦也算我半個學生,就是憑你口口聲聲的民望先生,我也當應下此事。你且放心去,隻希望此次進兵順利,你能盡快隨大軍返回!”
“那就承民望先生吉言了!”
情知越南也在熱帶,六七八月又都是多雨的時節,因此家裏打點行裝時,張越特意吩咐多辦油布,把所有衣物等等都用油布裹上,又特意采辦了防蚊蟲的藥品和各式雨具。而在他準備的這幾日,京城又先後來了兩撥人——其一是英國公張輔派來的八名健壯家丁,其二則是袁方暗地調過來的幾個精悍漢子。如此一來,原本還擔心人手不夠的孫氏總算是鬆了一口大氣,專程帶著家人去光孝寺上香求簽。
臨行的最後一個晚上,張越安置了母親,等回到自己房間裏,忍不住一個個抱了自己的孩子,隨即又軟言安慰了哭成一團的秋痕和臉色蒼白的琥珀。見她們彼此攙扶著離去,最後麵對妻子杜綰時,他索性直接把人攬在了懷裏。
屋子裏已經沒了人,杜綰自不會像人前的矜持,亦是依偎在他的懷裏,緊緊擁著他。良久,她才輕輕開口說:“你放心去,家裏一切都有我。不管是娘,還是孩子們和其他人,我都會把他們照料得好好的……”
“有你在,我本就不擔心這些。”
張越突然鬆開了手,隨即捧著杜綰的臉輕輕吻了下去。一旁搖曳的燈火將兩人相依的影子拉得狹長映照在那潔白的粉牆上,又將那墨綠色的綾帳照得火紅火紅。良久分開之後,張越就一把拉著妻子坐到了床邊,隨手扯下了上頭的帷帳。
四方城門一開,大清早的廣州自是從寂靜中蘇醒了過來,雖隻是辰時,可街上不但行走的路人不少,就是攤販也有零零散散的不少,於是,當聽到前方傳來一陣響亮的急促馬蹄聲時,人們無不是往路旁閃避,直到風馳電掣的二十多個人呼嘯而去,人們方才重新退回了原路。哪怕是最眼尖的人,也沒瞧見被人簇擁在當中的那個人影。隻有歸德門的幾個守衛在查驗出城人的時候,發現這麼一大群人全都是手持布政司的公文引憑離開,心中不免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