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說著說著就已經到了晚上,到了最後,張越就輕聲說道:“還有一條,我輾轉通過別人向皇上暗示過,宗藩勝於帝室本支,絕不是什麼好事。”
所謂宗藩勝過帝室本支,指的就是太祖皇帝分封的二十多個親藩,永樂皇帝朱棣三子之中,漢藩已經絕封,趙藩亦是隻得一個弱子承襲,至於仁宗皇帝朱高熾這一支看著兒子不少,如今一下子又要牽連一個,而剩下的人幾乎就沒幾個有兒子的,哪怕皇帝也是一樣才一個兒子兩個女兒,此外再加上一個有孕在身的吳嬪,這何嚐不是最大的隱憂?
杜楨見張越說著這絕非正道的勾當,臉上卻是一片坦然,倒沒什麼排斥。平心而論,他從來就不是執著於忠於正統的儒生,凡事最看重的也是自己的本心。隻不過,他仍是鄭重其事地說道:“元節,你做事往往不拘偏正,有時候大開大闔,有時候卻劍走偏鋒。偏鋒用得好未必不能奏效,隻要你不忘記目的就行了。至於你之前所說陳汝靜的事,按理陳汝靜既然都要致仕了,追究他做的事也沒有多大意義,但是,他使人放出流言我可以不究,但若是士奇兄家長公子的事是他所為,那便是歪路走多直接走下懸崖了,你可明白?”
張越知道,這會兒陳山請求致仕的文書必定已經到了皇帝的案頭。哪怕當初讓陳山退出內閣,但朱瞻基的香火情分仍在,想來不會重處,楊士奇是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性子,楊溥又不管事,金幼孜連日趕路又病了,這邊三人自然就不會有任何反對意見。可杜楨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自是極其痛恨這種卑劣的人品,因此,他苦笑一聲之後,便點了點頭。
“先生教誨,我記下了。”
咚咚咚——
門外終於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張越情知應該不會是專在杜府書房伺候的鳴鏑和墨玉,忙站起身拉起門簾去開門,一看到是嶽母裘氏和杜綰,他慌忙伸手接過了裘氏手中沉甸甸的托盤,又扭過頭向裏頭叫道:“是嶽母和綰妹來了。”
杜楨和裘氏多年老夫老妻了,輕輕吸了一口氣就聞到了空氣中的那股甜香,因笑道:“必定是桂花小湯圓,我猜的可對?”
“對對對,給你做夜宵這麼多年了,你要是猜錯那才是怪事!”裘氏對杜楨一瞪眼,見張越已是把東西擱在了角落中的小圓桌上,又去搬了錦墩,就嗔著杜楨起身,又拉著杜綰一塊過去坐了,隨即沒好氣地說,“你們翁婿倆一見麵就沒完沒了,也不看看眼下什麼時辰了!一個常在內閣昏天黑地,一個常在兵部夜不歸家,在家裏也是這樣!趕緊的吃完東西,洗把臉去睡了,這都子初三刻了!”
這年頭不比後世夜生活豐富的時節,杜楨和張越全都是苦命得要早起上朝的人,這麼晚睡就意味著囫圇睡不到一個時辰就要起來預備了。張越不得不暗歎銅壺滴漏在外間,一個不留神就忘了,看來沒有手表還真是不便。於是,瞧見杜綰也剜人似的投過來嗔怒的一眼,立時意識到自己也該想到身懷六甲的妻子,於是趕緊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喝下了大半碗桂花小圓子,張越突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道:“小五呢?”
“那丫頭最是貪睡不過,哪裏熬得住,做著夢都過通州了。”杜綰想起剛剛去小五房中瞧看,她猶如小貓似的蜷縮在一團睡得正香的情景,不覺又笑了笑,“睡覺也不老成,還在做夢呢,又是埋怨你,又是惦記她家裏那位的,回頭你可少派妹夫的外差。”
這是我派的麼?
張越唯有苦笑,被杜綰眼睛一瞪,隻得舉雙手答應了下來。吃完了夜宵,杜楨也沒有繼續留張越長談下去,囑咐了兩句就和裘氏一塊離去了,張越自也是和杜綰一同回房。這座宅子雖是新賜,但也預先留著杜綰和小五的閨房,所以,夫妻倆進了那間屋子,他輕輕關上了門,隨即就懶洋洋地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剛剛一直使勁摁住的嗬欠一個接一個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