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忙碌,大年是在沒有絲毫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到來的。班兒上到臘月三十上午刹住車,租了一輛的士,著急慌忙裝上妻子早已準備好的年貨,攜妻帶子就往父母住的農村老家趕。回到老宅院,弟弟一家比我們早到,他們已貼好了對聯,掛上了彩燈。我們一進大門,紅彤彤的年帶著父母慈祥的微笑撲麵而來,一股幸福感通天接地,把我們所有人都裹在了一個叫“吉祥如意”的氣灶裏。
沒跟父母親拉談上幾句話,就到了給老先人燒紙祭祀的時辰。我主動向父親請纓要代表我們眾家人到祖墳給先人彙報“工作”。我跟在廣州打工的侄子走出院門,莊子裏一家一戶的男人向著自家的祖墳走去。陽光溫暖,炮聲悠揚,在寬闊綿軟的黃土地和黃土地一樣寬闊綿軟的時間裏,隻是那種不急不慢地行走,就是一種享受。一般說來,誰家先人的墳地都在自家的耕地裏。寬闊、大方、從容,讓你覺得那墳塋有一種家的味道。到了祖墳,我和侄子跪在厚厚的陳草墊上,拿出父親準備好的燒紙和祭品,我在一邊用葵花杆子撥燒著裱紙,侄子雙手合十,幽默風趣地給老祖先連彙報帶祈求,那的確是一種難以言表的自在和安然。且不管祖先是否真的聽到和看到,我和侄子代表家人已獲得了一份心靈的收成。
因為心情好,在往回走的那段時光也神清氣爽,總覺得年是液體的,水一樣汩汩地在心裏冒泡兒。特別是遠處零星的炮聲,不由得把我又拽到了兒時過年放炮的情景中。
一進臘月,大人們就帶著我們一群娃娃做炮了。他們先用木屑、羊糞、硝石、硫磺一類的東西做好火藥後,再把火藥倒在墨水瓶瓶裏,裝上引信塞緊。過年了,隻見大人們差不多每人手裏都有幾個這樣自造的“大炮”。莊子前的溝壕裏,成了投炮的最佳地。我們在大人的指點下,點燃引信,用力拋投到溝壕裏,然後跑開,捂著耳朵等待那一聲來自大地深處的悶響。這樣的“大炮”我們娃娃做不了,但用車輻條做“碰炮”可是我們的長項。說是碰炮,其實是把一個車輻條彎成弓形,在弓尾綰上橡皮筋,橡皮筋的另一頭拴著半截鋼條。這種碰炮不用火藥,用的是火柴頭,把幾個火柴頭放在輻條帽碗裏,然後把係在皮筋上的鋼釘塞在輻條帽碗裏。這樣,你的手裏就是一張袖珍的長弓。然後高高舉起,把鋼條向磚上一碰,就是一聲脆響。那可真是一根火柴一聲炮響,一聲炮響是一份甜美。
回家吃過臊子長麵,這段時間可是一年中最為享受的時光。過年的準備工作全部做完。孩子們在院裏劈裏啪啦地放炮,我們陪父母坐在熱炕上拉閑話。這個時候,勉強說有點像“閑”,但你又覺得它非常的緊張,是非閑;是靜,但你又覺得它非常的熱烈,是非靜。有一股親情溫暖而又靜好的年味兒罩著我們每一個人。老家也有電視,但大家還是願意更多地沉浸在那種靜好的“年味”中。平心而論,有電是好事,但在沒有通電之前的年卻更有味。想想看,一個黑漆漆的院子裏亮著一個燈籠,燈籠下一群孩子嬉戲打鬧,那種感覺,是多麼淳樸的喜慶祥和。假如說要是遇到雪年,雪打花燈的那種感覺,更是能把人心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