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喜歡聽上了秦腔。那是一種來自家鄉山塬的天籟之音,那是一種流淌在我身上的血液,根植於我的骨髓,惦念在我心頭的聲音。秦腔伴隨著我,伴隨著滄桑巨變的歲月曆程,一路走來。
盛行於陝甘寧地區的秦腔,很早就紮根在了這塊土地上。在這裏,秦腔像是跋涉的行者找到了一片樂土,將根紮下,收獲著希望,吸收了久久沉澱在這裏的文化底蘊,逐漸的生根發芽,也逐漸的枝繁葉茂,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終於成為中國戲曲藝苑中的一朵奇葩。秦腔沒有京劇的婉轉曲折,抑揚頓挫,沒有越劇的情意深長,悱惻纏綿,也沒有黃梅戲的深情款款,流轉清新,卻有著秦腔自身的雄渾深厚,粗獷豪放。聽得久了,戲曲與音樂、舞台與舞蹈的結合,在這裏得到自然升華,產生出了來自黃土地的深情、文雅與韻味。秦腔以其獨特的魅力陶冶了我們細膩的品性,也用其瑰麗與峻秀的格調沉澱著我們的心境,用其韻味深長的理想和浪漫升華著我們做人的性情。
在我記事起,秦腔是農村人唯一的娛樂和消遣方式。每當我和長輩們待在一起時,秦腔一直是他們無法結束的話題,聽著他們的訴說,好像秦腔是從傳奇中走來,有著祖宗和神仙一樣的神秘。望著他們那得意的臉龐,總是似懂非懂,仿佛他們的腦子裏都是關於秦腔的故事。那悠揚而富有韻味的曲調像是長在他們臉上“五線譜”的韻律。特別是一到農閑時節,或逢節假日什麼的,唱幾句秦腔是絕對少不了的。所以那時候,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咿呀學語的小孩子,誰都可以唱上幾句,或者說吼上幾嗓子。那是黃土地上最原始的搖滾音樂。空曠的野地裏或廢棄的古窯裏,搭個戲台子,請來本地或者相鄰其他縣裏的秦腔劇團演出,那就是一場盛會,吸引了四鄰八鄉的鄉親們前來觀看,熱鬧非凡。高亢激越的秦腔,回響在廣袤厚重的黃土高原上,宣泄了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對豐收的喜悅,對真善美的頌揚,對道德標準的評判,這些在我的心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很小的時候,就跟著家裏大人去看戲,經常和小夥伴們擠在戲台子下湊熱鬧,動輒還跟戲台上的演員擠眉撇嘴地逗個小樂。有一次,大戲在一個離家很遠的村子裏演出,家裏大人沒有去,我就背過父母親偷偷跟在同莊的幾個老年人屁股後麵看戲去了。當戲唱到一大半時,瞌睡一下襲來了,任憑武生揮著刀槍來來回回打殺,也任憑醜角怎麼出洋相逗樂子,但我還是被瞌睡蟲結結實實地俘虜去了。夢裏的戲同樣精彩,是一出醜角逗樂戲,詼諧幽默的唱白和誇張滑稽的動作逗得我樂開了懷,鼻涕像蔥白一樣吊了一寸長都渾然不知,換牙豁氣的嘴一直都沒合攏上。當我哈哈大笑,猛然醒來的時候,戲場子裏走得沒有了一個人影,收拾戲台的老漢看見了我,便朝我喊著說:“娃娃,還傻等啥呢?等明兒再來吧。”我還沒等“哇”地哭出聲來,就彈簧一般從地上跳起來,沿著月光照亮的土路,朝著感覺是家的方向狂奔而去。當我很快趕上要回家的人群後,發現沒有一個我認識的,方才知道睡意迷糊辨錯了方向。立馬又轉身,朝另一方向跑去,邊奔邊哭,哭聲被喘喘的氣息噎成了兩截,想必也像哼著秦腔一樣動聽,自己卻來不及欣賞,隻顧往家裏狂跑。等我抱著一雙布鞋蒙頭蒙腦衝進家門,發現家裏沒有一個人,才知道自己闖了禍,一家人正在四處尋找我。為了逃脫父親的嚴厲體罰,我趕緊爬到院子裏的那棵大桃樹上裝睡著,沒等暴怒的父親回到家裏,從樹上掉下去的一隻布鞋,先讓母親發現了樹杈上“熟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