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報紙上看到過這樣一篇報道,說是在2009年的這一年間,中國語言就增添了350多個新詞語。這則消息不僅潛意識地彰顯了信息時代的社會發展速度,也讓我們從中感知到了事物發展定律的不可抗拒性。
在這裏,我不想發什麼感慨,隻是想把昔日“一燈如豆”這個詞端出來曬一曬。“一燈如豆”這個詞語,對我們中老年人來說並不陌生,也可以這樣說,這個詞語在當時的使用頻率不亞於如今的“房產”。
20世紀70年代末,家裏還沒有通上電。每當夜幕降臨,莊子裏星星點點的光亮會從土窯洞裏的燈盞發出來。這些“一燈如豆”的光亮猶如一隻隻閃動的眼睛,給靜謐、黝黑的夜晚增添了無盡的活力和溫暖。一到天黑,一家人圍坐在炕桌前,炕桌的中央擺放著一隻小小的燈盞,燈盞是一隻裝過西藥的玻璃瓶做成的,瓶子的容量不大,最多能盛100毫升左右的煤油。當時做個煤油燈盞是件很容易的事,不像原先照明的古燈盞,是一件小巧玲瓏的燒製陶器。簡易的煤油燈盞隻是在玻璃瓶的瓶蓋上鑽個圓眼,圓眼上豎插上一根空心的鐵箸,棉花撚的燈芯穿過箸心,然後把瓶蓋擰好,棉燈芯一頭留在箸口,一頭自然浸在瓶裏的煤油裏。為了讓大家都能充分利用到這線光芒,通常燈盞是擱在屋裏最高的炕牆上。
燈點上後,父親常常會走到窯掌裏,坐在一個用樹根做的小木凳上,借著“一燈如豆”的光亮,用錘紮好的席芨不是打背篼,就是搓草繩。父親的席芨活幹得細詳結實,除家裏用之外,還常把席芨貨背到集市上賣了,先給家裏灌幾斤最需用的煤油提回來。母親坐在炕上納著鞋底,還不時用納鞋底的針頭打燈花。屋裏盡管光線很暗弱,但母親做針線的手分好,一點都不走樣,尖細的針頭穿透鞋底,再用粗鐵絲做的簡易夾子拔出針頭,將細麻繩纏在手背的布墊上,使勁地拽緊繩子,然後在額前的發絲裏蹭一下針頭。我當時不明白母親為什麼總要在自己的頭發上蹭針呢?因為好奇,我問母親為啥總要在自己的頭發上磨針哩?母親微笑著說,不是磨針,是讓針尖上粘上頭發油,就光滑了,針穿鞋底時就利索了,原來納鞋底也是有學問的。
當時,全家人最有資格享用燈光的就算姐姐和我了,大哥初中畢業後,沒有被推薦到縣城上高中,當了生產隊的社員,弟弟和妹妹還沒有到上學的年齡,一到晚上,隻好在下炕的黑旮旯裏待著,隻有姐姐和我依在燈盞下,把所有的作業擺在炕桌上,開始寫作業。
每當這個時候,我假裝成很用功很努力的樣子,趁母親不注意,就開始給姐姐使壞,有時故意把頭伸得離燈盞很近,擋住姐姐寫作業的光線,她不敢拽我,害怕燈苗燎了我的頭發,隻好把她書包裏的小人書拿出來讓我看,隻有這樣,我才肯罷休對她的攪擾。
我那時的確太愛看小人書了,那書中圖畫描繪的世界和方塊漢子表達出的故事,讓我心中有一種美好和神聖的感覺。當一本小人書看完後,我往往要跑到離莊子不遠的那個古堡子高牆上,一個人躺在那裏心曠神怡地想象著自己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我這樣愛看小人書,可惜沒有從學校裏借書看的資格。學校裏的小人書隻借給像姐姐那樣的三好學生,像我這樣經常考不及格的差生,連小人書的書皮都別想摸了,這是學校對差生最嚴厲的懲罰。
當比我高兩級的姐姐上初中時,我從她那裏已把學校裏的幾百本小人書看了好幾遍。姐姐學習特別刻苦,晚上到學校裏上自習,手裏總是忘不了端那盞我給她做的小煤油燈。那情景,有些像冰心老人《小橘燈》裏描述的“這朦朧橘紅的光,實在照不了多遠,但這小姑娘的鎮定、勇敢、樂觀的精神鼓勵了我,我似乎覺得眼前有無限光明!”可惜的是,姐姐上到初二輟學了,當她把那盞小煤油燈還給我時,我拉著姐姐的手哭了一鼻子。
我現在把這些故事講給下一輩的孩兒們聽時,他們不以為然地說,這種情景,倒是有幾分詩意的味道。細一琢磨,他們說的也在理,因為這個詩意的“一燈如豆”再也找不到合適放置的位置了。與之類似的,還有更多的詞語正在日漸遠去。
可是,少了一個詩意濃鬱的詞語,遠去了的是更多曾經熟悉的往事,新添的一個個時尚精到的新詞語,說道著的又是一個個新時尚生活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