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前傳·子虛上神(1 / 3)

夏華已逝,秋霜卻遲遲未來。崆峒山上,地上留有天雷劈過的焦黑痕跡,四處皆是焦枝枯木,除了黑,無盡的黑,便隻有天際尚存的幾抹蒼白。十裏之外,原本蔭蔭成片的綠皆是消了個一幹二淨,空空的洞口如一雙雙遍布嘲意與嫉恨的眼睛,無神地瞪住曝露在天雷之下的唯一一道白影——

是一隻染了血的白狼,靜靜躺在芳華盡失的山穀間,凝神沉思。

作為崆峒山中唯一一隻清心不染凡血,專心修行的妖狼,歿翊靜靜數著頸間獸骨上新添的刻痕,心中不覺升騰起一股傲然自得之情。

已到八十道,隻差一道便是九九歸真,他便能飛升位列仙班了。

思及此,身上的錐心之痛便仿佛不那麼是回事了,隻是深深的疲感籠罩在他身上,猩紅的液體自他的額間淌下,引得他眼睛逐漸遍布血霧。

他此刻隻能強撐著不讓自己昏迷。數年的煎熬,同族的冷諷,天雷帶來的一次次愈來愈深的疼痛,隻需再熬過一年,便是過往雲煙了。

想到這裏他便提氣強忍住痛楚。倏然,一股清氣驅散天中死氣撲麵而來,他疑惑抬眸,在血霧中依稀見到了一雙無塵的緞鞋,淡色的雲紋在鞋上層層暈開,若不仔細看竟瞧不真切。那股讓他清新的氣隨著腳步的靠近而愈來愈深,蕩在他的鼻側,讓他想起了許久年前山上那遍地都是的山林蘭草,使他一直緊繃的神經不覺緩了下來。

片刻間,他隻感到一隻手往他染血的白毛上一拍,身體裏便似湧進了一股暖流,流進他的心口,如雲霧般散去,隻是一瞬,那銷魂蝕骨的痛感便消失得一幹二淨。

待到傷口愈合的酸麻感消失,他才緩緩站起,抬頭道了聲“多謝”,隨即不由愣住。

那張如風般純然,如雲般無塵的臉上淡淡掀起一笑,道:“舉手之勞罷了。”

他複又呆了一瞬,略加思索後,問道:“你是仙麼?”

那人並沒有回答,隻把左手伸至他的麵前平攤開。他湊上去看,隻看到那掌心上由白氣聚起了三片碧色蘭草葉,淡淡的氣流自上頭溢出,他伸出爪子一觸,無疑與湧進他身體力的那抹清氣並無差異。

然而他卻更愣了,低頭看了看頸上孤零零的一根獸骨,瞪向那三片小小的葉片:“你……你是神?”

那人依舊不予回答,複又一笑,收手順道撩了撩隨意披在肩上的長發,道:“倒也隻剩一道雷,獸類能夠修至此著實不易。”突然一頓,一隻手略有深意地撫了撫他的頭,“你的名字?”

“歿翊。”幾乎是潛意識答道。

“那好,翊兒。”他淡淡一笑,“待你飛升,便到我三水殿上做個仙侍,可願意?”

三水殿?待歿翊回過神來,那天人一般的身影卻已步出好遠,遍地泥濘甚至沒有沾上半個腳印,似乎從未想過要等待他的回答。

答案早已清楚地擺在眼前。

三水殿。是八荒之中無人不曉的,司戰掌劍上神,子虛上神的居所。

在此以後的一年,崆峒山便多出一位陌生的常客。歿翊最近便歡喜了很多,不為其他,光耳根子清淨了許多這點,就可讓他選擇欣然受之。

然,就在那一夜,白衣上神在蒼涼的月光之下席地而坐,指間一劃,似有琴弦被撥動,隨即,那把琴便自虛空中緩緩浮現出來。

隻一聲,遍布死氣的崆峒山便瞬間被清心之氣籠罩,琴音傳到之處,萬千的生靈都似乎從永恒的長眠中蘇醒。

焦枝上重新開遍白色的無名花朵,一朵朵曳曳生姿,似是等待了千年的一場心靈的狂喜。此時此刻的它們不願再封閉自己,隻為把最美麗的一瞬送給他看,所有的生機都是因他而起,所有的繁華皆是為他而開。

歿翊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仿佛約莫百年前的崆峒山又重新浮現在他的麵前,卻又比曾經又多出了些不一樣的味道。琴聲繞梁,奏出他從未聽過的曲子,卻能讓他瞬間沉溺。

他呆呆地看向坐在地中的那個白衣上神。

層層煙霧自他的指尖繞出,他的墨眸隱在其間,看著眼前迅速變化的萬物,波瀾不驚。煙霧撩起的清風拂起他肩上未束的潑墨長發,白的衣角亦摻雜其間,一眼望過,全身竟似乎隻有這兩種單調疏離的色彩,然而,卻讓他看見了無盡的美,難以言喻,讓他隻此一眼便深深銘記,難以忘懷。

他甚至忘記了眼前的人是司戰的神。那雙奏琴的手,本該沾染數千生靈的鮮血,冷毅無情,在瞬間的斬殺之後決然離去,妖冶的血在他的腳下鋪上一條長長的路,路上遍布著死者的哀鳴與悲泣。

然而,歿翊什麼都沒有看到,也什麼沒有聽到。他隻看到一個閑適而坐的神,生靈在他的指尖被層層淨化,幾近失去了所有的汙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