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薩裏郡的奧□□一家(1 / 3)

頭頂是爸爸溫柔的嗓音,像羽毛一樣,輕盈地一下一下拂過我皺縮的心髒。

我能夠清楚地聽見每一個音節,它們組合在一起的句子卻仿佛突然失去了意義。我無法理解那些詞組和句子,隻知道其中有自己的名字。

那一聲聲柔軟的呼喚好像正在讓房間裏的溫度一點點上升,悄然融化此刻周身的寒冷。

“伊萊恩……伊萊恩……沒事的,好嗎?爸爸就在這裏……伊萊恩……”

爸爸的懷抱一直有種如同一大杯熱可可的魔力。

我發著抖窩在他的雙臂中,胸膛裏逐漸湧入暖意,說不出地慶幸和安心。剛才潮水般淹沒頭頂的恐懼,還有心口隱約卻沉重的鈍痛,都在覆於後背的寬厚手掌有節奏的輕拍中,像熱可可頂上的大團冰淇淋,綿綿地消融化解。

不過冰淇淋的味道比做噩夢強多了。

我迷迷糊糊地想。

然後我開始能夠聽明白爸爸說的話了。

“……是的,我們的小姑娘已經七歲了,噩夢隻要一醒過來就不需要害怕了,對嗎?……伊萊恩是勇敢的孩子,好樣的……亞伯?”

我把埋在他懷裏的腦袋抬起來,探出身子,轉過頭去看旁邊緊挨著的那張小床。

亞伯已經坐起來了。他揉著惺忪的眼睛,圓溜溜的海藍色眸子還帶有睡夢中的朦朧愣怔,淺茶色的髦發在左邊翹起來一撮,映著房間裏橘黃色的燈光,看起來又滑又軟。發現我們都在看著,他停下了圓乎乎的指頭。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夢裏的場景又一次鮮活地複蘇在腦海中。

每根神經都銳利地刺痛起來。

亞伯也看著我,扁了扁嘴。

看起來他下一秒就要因為被吵醒哭出來了。

可是下一刻,他雙手壓在床上,掙紮著從裹著他的被子裏鑽了出來,有點笨拙地爬向我們,接著停在我身邊,試圖用小小的手臂環住我和爸爸,發現不太可能,於是抱住了我。

“伊萊恩,沒事的。”他說。

他五歲的,柔軟的,溫暖的,帶有嬰兒沐浴露香氣的身體,緊緊地擁住我,唯恐我仍舊感覺寒冷和害怕。我微微低頭,能感覺到細軟光滑的卷發蹭著我的脖頸,還能看到他海藍色的明亮眼眸掩在上翹的濃密睫毛下,氤氳著一層淺淺的霧氣。

“沒關係,亞伯。有你在,伊萊恩好多了,是不是?”爸爸把我們倆都摟進他懷裏。感覺比剛才更擁擠。但也更暖和了。

我說不出話,隻能更緊地回抱住亞伯,把臉頰貼在他細滑的發頂上,努力不讓眼淚湧出眼眶。

頭頂隱隱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我有時候會做噩夢。從六歲那年開始。

發生那件事的時候,亞伯隻有四歲。

所以對目前我唯一的弟弟來說,那件事的記憶很模糊。

幸好是這樣。

我一個人做噩夢就足夠了。

不過噩夢並沒有什麼嚴重的影響。每次被驚醒,爸爸都會在身邊陪著我,亞伯有時候會醒來,有時候仍然在熟睡。一旦醒過來,這個淺茶色頭發的小男孩就會握著我的手,或者抱住我,像一隻溫暖柔軟的大號玩偶。

夢裏的一切在我和亞伯房間裏的橘黃色燈光裏都會瞬間變得非常遙遠,模糊不清,幾乎不怎麼恐怖。

就像爸爸說的,噩夢沒什麼可怕的。醒過來之後,就應該有勇氣去麵對它。

可怕的是那種內疚的感覺。

這種奇怪的、不舒服的、很難忘記的感覺,我從沒有對任何人提起。它像蟄伏在我身體深處的蟲子,有時候安靜得使人幾乎要忘記它的存在,有時候又會蠕動著遊走在我的四肢百骸,產生一種微妙、隱匿、卻清晰無比的疼痛。我知道,它一直都在那裏,隻要稍加提醒,就會活躍起來,無言地在我的血管裏、神經裏,叫囂著遊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