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連著熬夜,結果突然胃疼,去醫院開了藥吃了,當晚又繼續審訊,終於取得了突破。大家總算放鬆下來,出去喝酒。我說不喝,沒想到領導下了命令,必須喝,這一下子藥物和酒精反應,結果全身奇癢無比,一連好幾天。本來想著別耽誤工作扛一扛,沒曾想還是去了醫院,大夫一看,說有可能是皮膚癌。本來以為自己是鐵打的檢察官硬漢了,結果當時就淚流滿麵,要是當時有人審問我,估計什麼都會招了。
還好萬幸,後來確診是嚴重皮膚病,這才了事兒。
所以吃菜可以,喝酒不行。
最後給瀟灑哥打電話。
胃出血。
我問怎麼這麼猛?
他說老美的那單,確實沒成,生意黃了。都說錢是王八蛋,可長得真好看,不掙錢不行,所以這一次就靠著酒桌上拚酒弄單子,老子一個人放趴下四個,夠本了。不過就是後來送到醫院的事兒,記不大清楚了。你嫂子氣得牙根兒癢癢,你要是不想被她打,最好別喊我喝酒。
我說,行,沒問題。
瀟灑哥猶豫半天答應了下來。
臨掛電話,他又說,你嫂子說了,找小姐也不行。
原來有姑娘問我,你們大老爺們兒喝酒的時候都聊些什麼?我說無非是酒色財氣,言語如釀,沾火即著,口舌酥麻,眉眼迷離,平時顧忌,權當放屁。這話我說得豪邁,後來我發現弄錯了。根本沒有什麼國家大事兒,也沒有鹹吃蘿卜淡操心,全是自己身邊的雞毛蒜皮。
我們四個坐了一桌,點了幾樣小菜,喝了幾杯白開水。
我說,兄弟,你們這仨人兒故事太平淡,別人不喜歡。
他們說,都是平平常常的人,要什麼波瀾壯闊,來走一個!
喝酒得有下酒菜,無非是涼拌木耳,蒜拍黃瓜,老醋花生米。上不了大席麵,也登不上大雅之堂。我覺得他們在酒桌上說的故事,就是下酒菜。
喝白開水也能讓你醉嘍。
談吃
數年稿費,十之八九花在吃上。
孤家寡人一個,耗在性色上的精力不多,自然要在吃上多費銀兩。
吃過之後難免想想,有回味之處都拿筆記下,靈機一動找到的老饕之道更要成之以周章。
這是寫字人的通病。
好吃者必愛炫耀,也是常態。假若碰見一家還算過得去的館子,下次一定要呼朋喚友,共同品嚐。食客與庖人不同,做菜的人靠味道謀生,有了竅門要藏著掖著,吃菜的人靠味道娛樂,獨樂不如眾樂。
所以此篇壯膽兒談吃,若有讚成我這末流食客觀點的,當視為未逢麵之知己。
殊途同歸,幸甚至哉!
(一)鄉味
列布爾迪寫過一則故事。
二戰剛開始,原本住在柏林的一家子猶太人因為形勢所迫,不得已流亡。大概是上帝給他們一家開了個小玩笑,這一家子但凡前腳剛落地,準備在此處休養生息安靜度日,後腳德軍的部隊就殺氣騰騰風卷襲來。所以疲於奔命提心吊膽,成了他們的日常生活。
所幸這一家人都會手藝,丈夫是做德國香腸的高手,老婆能釀啤酒,一對兒女醃製的酸卷心菜風味獨特。
烹飪技術成就他們的一線生機。
遠赴異國他鄉的德軍將士吃膩了行伍配餐,對於當地特色也是淺嚐輒止,口中早就淡出鳥來,沒曾想出國千裏,還能碰到純正的德國食物,自然心情大好。
雖然是猶太人,但能滿足大爺的嘴巴和胃,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酒好肉端上來,就饒你一家小命,大皮靴一踢趕緊滾蛋。
這猶太一家靠著德國傳統美食,用味道賄賂了邊境官,用食物征服了巡查士兵,最後一路逃到蘇聯。終於以為這下子天下太平萬事大吉,可蘇德之間又開戰了。
文章的結尾,妻子憂心忡忡地問丈夫怎麼辦,還繼續逃嗎?
丈夫笑笑,說:“上帝保佑會做啤酒和香腸的人。”
這是作者的黑色幽默,卻也說明這個世界上無論哪國無論何種,到最後舌頭打分最高的,都是自己家鄉那一口。
據說夏目漱石罹患精神疾病的根本原因是倫敦的食物太難吃了,他遠在海外的日子,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日本料理。
這事兒至少我覺得靠譜。
遠在倫敦的學姐,常年以麵包土豆為食,奈何吃慣了大米白麵油炒鍋煎,對這類食物確實不感冒,再加上她自己不善烹飪,竟出現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的征兆。
後來她額娘遠赴萬裏來看她,隨行行李竟是電飯煲和調料。
到了租住的地方,先去了唐人街采購,之後回屋煲湯做菜蒸飯。
那天的飯食,連米粒兒都沒剩下。
“吃這一頓,能管半年,我得好好活著,活到能回國吃東西的那一天。”
甭說國與國這麼遙遠了,單是中國,各省各市,甚至鄉縣之間,所做食物的味道都千差萬別。
有人身在北京想著上海的鍋貼,有人遠在廣州盼著東北的酸菜白肉。
因為吃不到,所以惦記,哪怕吃著掛名的,卻還是因為和自己心裏那味道相差太遠而常念常想。像是拿狗尾草逗小貓,明知道它就在那兒,急得團團轉,可偏偏抓不到。
恨恨恨!氣煞我也!
久而久之,自然心憂成疾。
這病有個通俗的名字,叫“欠一口兒”。
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鄉愁”。
我腸胃不好,卻多應酬,每逢醉酒早起,都想吃麵。
雖然是北方人,但少小並不在此生活。
那地方離京城千裏之遙,火車須晝夜前行方抵,想吃那兒的麵。
酒醉以後出過不少洋相,但也壯著酒膽直抒過胸臆。
喝多了,央求兄弟幫我買了火車票,連夜送上了火車。雲裏霧裏不知東南西北,躺在臥鋪上胡思亂想。
要吃牛肉麵,不是蘭州拉麵似的清湯寡水,也不是加了糖與醋的美式甜酸口。
要辣!
必須是店家四五點早起,現熬開的牛油,兌在整晚悶在火不熄大鍋的牛肉湯裏。油浮在湯麵上,帶著紅色的光,辣椒混著,分辨不出,單憑口感嚐出那股衝喉嚨的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