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房異聞錄 1
雪白之蕾 血紅之花
著:趙子軒
Chapter 1
攝影室
今天的夕陽,一如以往的金光燦爛,卻份外的帶著尤如細絲的傷感,輕輕的劃開我的心腔。
這天是4月1日,愚人節。我最希望沒有出現過的節日。聖誕節,新年,復活節,這些普天同慶的日子,我們記者總是特別忙碌,要在值得紀念的日子多拍點好照片,多寫點讓人打從心底溫暖起來的文章。但是愚人節,人們要互相在對方的痛苦上建築快樂,值得高興嗎。值得慶祝嗎。我經常這樣質問自己。
一個人坐在車子裏,翻著相片簿,看著點點滴滴的回憶,發出輕歎的,是那一再經歷失去的我。
"終於在親人和愛人之後
連你也要離開我了嗎,米奈達。"
我把抽到一半的煙丟掉,打開車門,踏進這傷感的陽光。踱步之間,街上行乞的老人,馬路對麵高興地遊玩的孩子們,斜陽之下,都是攝影師最美麗的衝動。輕輕一按,事物美好的都會停留在這單眼裏,永永遠遠。隻是,我已經不能再自在的拍下這一切-
偏偏在今天,陪伴我十年的我的夥伴,拍檔,我的眼-我的照相機
米奈達SRT壞掉了。偏偏在今天。是上帝也想過一下愚人節嗎。
從外麵看,米奈達她沒有一點破損,就連半條花痕也沒有。我小心的把我這位好夥伴我抱在懷裡,眼睛看著路麵同時也看著她。事實上,我對她的照料是我少數對自己效率滿意的事情。但畢竟她不年輕了,快門的拉索承受不了五十多年的勞動,斷開兩邊。絕望的我想到再也感受不了按下那快門,身心和她伴隨著卡嚓之聲合而為一的感覺-
真寧可被刀子捅死
都不想失去她。
“它的廠號太老了,二十年前就沒有它的零配件賣了。。修理好它可能比買一台看起來一模一樣的還貴啊。。。而且我也不清楚能不能修好它。。”
從自己的幻想中慢慢清醒過來,眼前站著的是我老朋友傑克威爾萊,攝影店的老闆。
黃昏下,鬍子老頭背對著他所收藏那一櫃子的古董相機,捧著我心愛的米奈達,看著我,告訴我他的不確定,詢問我的選擇。
我的臉上凝聚了所有在場者的目光-
我的下一句話掌控著它們這同伴的死活。
是留戀那漸滅的夕陽?
還是向現實低頭,
跟從那嶄新日出的步調?
事實上,我沒有想很久。我環顧所有注視著我的照相機,逐一對上他們的視線。我就像掌握對猶太人殺生大權的希特勒,站在演講臺上,向恐懼的民眾講述治國理念。
“進步是趨勢,沒有人能夠製止。但是要是沒有人留守在那沒落的暮光之中
人們又怎會知道自己前進了多少?我願陪伴著紫紅的日光,直至它被未來擊落的一刻。”
我心中自豪的對這群眾說出與惡名昭彰的納粹之首背道而馳的話。
又一次回過神,她,已經被老闆置於櫃檯上,側著臉,等待我的發落。我輕嘆一聲,輕輕的把她向前推,往臉上掛上一個甘苦的微笑。老人看看我,也向我報以一個同樣的笑容。“我盡力而為吧”老人的眼神中帶著無奈,但瞳孔裏仍不乏放手一搏的鬥誌,就好像是醫者看著二三期癌病人家屬的神情。
時間已經不早了。
老人用佈滿皺折的手拿泡泡紙仔細地把米奈達包裹起來,發出著像蚱蜢抖動雙腳的微細聲音。“我先走了,免得編輯部的大姐們一會又罵我躲懶,有消息就告訴我吧。”
“等等。你有件東西在我這兒。”
我再一次回頭。酒保一般打扮的老人往店子深處的儲藏室走去,淡黃的餘暉,滿室的舊相機搭上黑檀木裝潢,讓人有一種身處十九世紀末倫敦上流攝影會社的錯覺。我的視線週遊之際,一份和平常一樣的小紙袋被遞到我胸前。這是老頭子這“聽浪者攝影室”一有趣的傳統之物。分成長短兩部分的小紙袋分別裝有膠卷底片和沖印本;方便提著走之餘保護珍貴的照片不會折壞,老闆的友善細心是他三十多年來的口碑來源。
“我的?”
我一向很留意沖印的進度,老闆來電話說造好了的話我當天就會開車去取,不應該會遺下東西才對。‘我也是不久前才發現的,是太久你忘了吧?日期是8年前的了,上個星期我換辦公桌時找到的。'
我沒有說話,以奇異的眼光看著紙袋上所寫的,揮揮手走出了店門,留下不解的老傑克看著我漸漸走遠。
DATE: 15th
JANUARY
2013
OWNER:
LUTHER PAK
NOTE: 36
FUJI BLACK
AND WHITE
IR PROC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