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餘怔怔看著眼前不染纖塵的男人,鋒利譏逍的眸光一點一點柔和下來,心中突然有了些許除卻憤恨,不甘以外的情緒。
江逐月雖是弦月的徒弟,可如今看來,卻是沒有學習到弦月的絲毫優點……
尤其,是良知這種東西,江逐月更是沒有得到絲毫傳承。
他終於能夠理解,江逐月為何會說弦月是天上的皎皎明月,高高在上,完美無缺,不由自主讓人心向往之了。
葉餘此刻亦覺得如此。
在這樣殘酷的修真界,弦月這樣的大能著實非常難得。
“你要我現在就為你剖出他的道骨嗎?”見葉餘不說話,弦月主動開口問道。
葉餘一字一頓:“江逐月可是為了仙尊,才剖我道骨,取我心頭血的!仙尊如今要為我剖他道骨,就不怕世人說你忘恩負義,是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偽君子?”
若非弦月是那個人的靈魂碎片,任任何任務者看了弦月利益既得者的身份,隻怕都要這樣定義與他。
“他欠了你,我亦欠了你……”弦月對此卻是不閉不閃:“這件事,我既敢應承你,便不會畏懼人言。”
“因果既存,欠債償債,理所應當。”
雖然他將自己的琉璃骨給了葉餘,但這份愧疚是他償還的……與江逐月無關。
並不能代表,江逐月掠奪葉餘道骨的事便能一筆勾銷。
“還是,不勞煩仙尊了。”葉餘閉了閉眼睛:“江逐月的道骨我日後會親自去拿,好叫他一嚐我當日的痛苦。”
他對弦月提出的要求,不過是試探而已。
風雲劍君江逐月是那樣的高高在上,目下無塵,瞧不起他這個下界散修,自己若讓他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剖出他的道骨,未免也太便宜了他些……
像江逐月這樣自詡出身不凡的人,不就是因為原身下界出身,鼎爐之體,認定了隻要他稍稍一抬手,便能叫原身毫無反抗之力,走入絕境,才敢這樣對待原身嗎?
葉餘決意,要親手打敗江逐月,剖出他的道骨。
好叫那不可一世的劍君知道,原身是個人,是個和他處於平等地位的人,不是什麼可以任由他支配的小玩意兒。
而他自己也沒有那麼了不起……
弦月觸及他的眼神,當下便是明了了葉餘的意思,應聲道:“好。”
葉餘天賦卓絕,在靈骨有缺的情況下,尚且能夠淬煉出玄陰魂火,雖然出身下界,實際除卻出身,比之江逐月是不差什麼的……如今,自己隻要幫他補全那截缺失的靈骨,葉餘想要打敗江逐月,也並非不可能。
報仇這等事,比之他人代勞。
自是自己親自動手更加快意的。
“仙尊,你疼嗎?”葉餘壓下心頭對江逐月的恨意,注意到弦月蒼白的臉色,突然開口。
“剖開自己的血肉,生生取下自己的一截道骨,應當是很疼的吧……”這樣的痛苦,他承受過一次,哪怕當時昏迷,亦是痛不欲生,刻骨銘心,直到醒來身體的虧空損耗,也是久久不能恢複。
弦月又該有多疼呢?
雖然弦月的存在,是他受到傷害的源頭,但經過了這些日子的相處和這幾番試探,葉餘已是徹底釋然,不再對他存有牽連的怨恨了……
葉餘屏住呼吸,輕輕伸手撫向了麵前臉色蒼白的男人的手臂,卻不敢觸碰他可能還在作痛的琵琶骨。
弦月當即一怔,整個人不自在極了,但卻強壓著自己不曾躲避葉餘的觸碰。
他微微一愕,已不記得作為弦月仙尊的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被人關心過了。
多年來,他斬殺妖獸,誅殺魔域十二尊,以身封印禍龍,做得皆是整個修真界最痛苦,艱難的事,所有人都讚他大義,稱他為當之無愧的正道第一人,害怕妖獸,魔域,禍龍貽害蒼生,卻從未有人關心過,他會不會疼,會不會難受……
弦月本以為自己不會在意,可在聽到葉餘關心,看到他小心翼翼一副生怕碰疼了自己的表情後,他卻還是控製不住的感到心下一暖。
弦月全然沒有想到葉餘竟會關心自己。
他本以為他因自己而失道骨,被強取心頭血應當是要極恨自己的……
但隨即他又想到,雖然在弦月仙尊麵前的葉餘一向是倔強的,譏逍的,生疏的,冷漠的……可在身為白蟒的他麵前,葉餘卻一向是溫柔的,心軟的……
也許那才是葉餘的本性。
他本就是這樣一個又溫柔又善良的人,隻是被自己那好徒弟活生生逼成了現在這般。
“無妨,隻是取下一截道骨而已。與我當年大戰之中所受的傷相比,簡直不值一提,我應當很快便能痊愈。”麵對葉餘的關心,弦月頗有些無所適從,隻能強撐著波瀾不驚,若無其事的寬慰葉餘。
自己有這樣多的修為傍身,取下一截道骨的傷害,豈能與葉餘相提並論呢?
他定定看著葉餘,突然想到什麼,躊躇片刻,仍是開口問道:“倒是你,昨晚我煞氣發作,整個人都被禍龍獸性所主導……你可還難受?”
葉餘聽他提起這話,睜大眼睛,不由自主地便是想到了自己昨晚和這位高嶺之花之間發生的一切,這才後知後覺的感到自己雙腿酸軟得宛如麵糊一般,某個部位還隱隱透著入骨的酸疼。
他雖然是天生鼎爐體質,平日也總將要褻瀆這位白月光放在嘴邊上,但真槍實戰卻還是頭一遭。
今天一早起來,弦月便是衣冠楚楚,恢複了一派淡然出塵之姿,和他一本正經地談了這麼多,若非弦月自己再度提起,葉餘幾乎都要以為昨晚那個仿佛野獸附身的男人,不過是他太想攀折江逐月的高嶺之花,求而不得,而生出的一場幻夢了。
葉餘心跳淩亂,臉蹭得一下就紅了起來:“我也無妨,隻是一夕歡愉而已。我本就是鼎爐體質,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倒是我昨晚得了仙尊元陽,實在受益匪淺,收獲良多,卻是我占了仙尊的便宜。”他明明羞澀窘迫,卻還是強撐著一副瀟灑風流的姿態,對著弦月便是戲謔道。
說到這裏,葉餘不得不表揚一下自己這位前夫哥,雖然沒了記憶,隻是個靈魂碎片而已,但也還算幹淨,稱得上是頗守男德。
昨晚不管是他還是弦月都是第一次雙修,對彼此的好處都是大大的。
但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卻實在懸殊,得了弦月這般修為大能的元陽,認真算起來還是葉餘占了便宜。
這具身體本來因為靈骨缺失,停滯不前的修為,隻一夜的功夫便是跨越了好幾個台階,直接衝上了金丹巔峰……
“你非扶華宗弟子,亦非我門中後輩……往後,無需再稱我仙尊。”弦月聽著他的稱呼,當即微微蹙眉:“我們昨晚……你我之間,從今往後可平輩論交。”
不知道為什麼,眼下再聽葉餘喚他仙尊,拿他當長輩當前輩一樣的敬重,孺慕,弦月心下竟是隱隱生出了些許不快來。
他不喜歡葉餘將自己放在和江逐月他們同等的輩分上
他總覺得葉餘應當是和他在同一輩分的。
“修仙一道歲月漫長,其實你我之間的年齡差距,在我們這方世界而言,算不得很大。”弦月靜默片刻,突然想到什麼,又是加重語氣補充了一句。
修仙之人從築基開始維持容顏不老,待到修煉瓶頸,於修行一途上不進反退,開始逐漸衰老。
他出生的雖然比葉餘早很多,但他這麼多年的修行也不曾遇上什麼瓶頸,仙人五衰……所以至今容顏還是保持在自己二十歲的時候的。
弦月是當真覺得自己和葉餘就該是同齡人的。
隻是葉餘認識江逐月比認識自己來得早,才會叫葉餘產生自己合該是他長輩的錯覺的。
葉餘一下子便是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當即微微勾起唇角,眼中閃過些許促狹的笑意:“既如此,我自是不會放過比風雲劍君平白長上一輩的機會的……”
兩人之間皆是心照不宣,在共同經曆了昨晚以後,他們之間的關係隨著身體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了許多。
葉餘依稀記得,那人和自己談戀愛的時候,因為他比自己年長,總是很介意自己的年紀,不喜歡自己把他比自己年紀大,比自己老掛在嘴邊,幼稚得不行。
不想,到了修真界,他竟還有這個在意年紀的臭毛病。
不知為什麼,他覺得此刻的弦月,比之平日宛如霜雪雕刻而成的仙尊,多了幾許人味,幼稚得簡直有些可愛。
“不知,仙尊如何稱呼?”
弦月觸及葉餘眼底的笑意,總覺得哪裏有些別扭,但卻仍是淡淡說出了自己許久不曾聽人喊過的名字:“於上弦。”
“我該如何稱呼仙尊,直接叫上弦會不會過於親密了?”葉餘聲音裏的笑意未減。
直接就將自己拉到了如掌教真人一般可對弦月直呼其名的輩分上來。
弦月聽過無數人叫自己的名字,但卻從未有一人如葉餘叫他一般,能夠讓他心潮澎湃,莫名歡喜。
他喜歡葉餘叫他的名字。
弦月幾乎控製不住自己嘴角上翹的弧度,隻為了維持自己的形象,又強迫自己將笑意壓下,淡然道:“隨你。”
“那就這麼說定了。日後我對仙尊可是要直呼其名了。”葉餘越是看他這樣故作正經,便越是想要逗弄他,便又是叫了一聲:“上弦……”
於上弦想要維持住自己仙尊的高冷,低低應了一聲:“嗯。”
但聲音裏卻仍是遮蓋不住笑意。
葉餘聽出他聲音裏掩藏的笑意,唇角隨之勾起,仿佛有些找回了自己和那人初識之時的感覺。
“牛逼啊!宿主,這才多少時間啊,高冷仙尊就這麼淪陷了。看來不管哪個世界,前夫哥都是被你吃得死死的呢。”係統遲鈍的覺察出弦月對待葉餘態度微妙的變化,不由得喟歎出聲:“別人在修仙世界談戀愛都是交換玉佩,本命對劍什麼的,你們居然是以骨換骨,拿彼此的道骨當定情信物,玩這麼大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