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什麼可笑的呢?”舅媽走過去,用手絹替麗兒揩拭她額上的汗,柔聲地安慰她道,“坐三輪車上學的人也有的是啊。”
麗兒一把推開舅媽的手,突然指向王雄道:
“同學們都在說——他像一頭大猩猩!”
麗兒斜睨住王雄,臉上登時顯出了鄙夷的神色來。舅媽打量了王雄一下,撐不住笑了。喜妹卻撈起了裙角,笑得彎了腰。王雄捏著麗兒的書包,站在那兒,十分羞慚似的,黧黑的麵孔一下子都紫脹了起來,他偷偷瞅了麗兒一眼,嘴唇一直抖動著,好像要向她賠一個笑臉,卻笑不出來。
自從麗兒改騎腳踏車上學後,她便很少跟王雄在一塊兒了。她在學校裏十分活躍,經常帶領一大夥同學回到家中來玩。有一個星期日的下午,麗兒又帶了七八個同學——全是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到家中的花園裏來踢毽子,麗兒是個踢毽子的能手,一口氣可以踢上百來個。我正站在石階上,望著那群小女孩兒,個個撈起裙子,興高采烈地踢著毽子,忽然看見王雄從那叢芭蕉樹後閃了出來,朝著麗兒直招手,悄悄地叫道:
“麗兒——”
“你來幹什麼?”麗兒走了過來,有點不耐煩地問道。
“你看,我給你找了什麼東西來?”王雄從一個牛皮紙袋裏,拿出了一隻精致的玻璃水缸來,裏麵有兩條金魚在遊動著。我從前買過一缸金魚送給麗兒,麗兒非常喜愛,掛在她的窗台上,天天叫王雄喂紅蟲給魚吃,後來讓隔壁一隻貓兒跑來搗翻吃掉了。麗兒哭得十分傷心,我哄著她答應替她再買一缸,後來竟把這件事情忘掉了。
“誰還要玩那個玩意兒?”麗兒把麵一揚,很不屑地說道。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兩條呢。”王雄急切地說道。
“我踢毽子去了。”麗兒一扭頭便想跑開。
“這是兩條鳳尾的——”王雄一把抓住了麗兒一隻膀子,把那缸金魚擎到麗兒臉上讓她看。
“放開我的手。”麗兒叫道。
“你看一看嘛,麗兒——”王雄乞求道,他緊緊地捏住麗兒,不肯放開她。麗兒掙了兩下,沒有掙脫,她突然舉起另外一隻手把那隻玻璃水缸猛一拍,那隻金魚缸便哐啷一聲拍落到地上,砸得粉碎。麗兒摔開了王雄的手,頭也沒回便跑掉了。缸裏的水濺得一地,那兩條豔紅的金魚便在地上拚命地跳躍起來。王雄驚叫了一聲,蹲下身去,兩手握住拳頭,對著那兩條掙紮的金魚,不知該怎麼去救它們才好。那兩條嬌豔的金魚最後奮身猛跳了幾下,便跌落在地上不能動彈了。王雄佝著頭,呆呆地望著那兩條垂死的金魚,半晌,他才用手拈起了那兩條金魚的尾巴,把魚擱在他的手掌上,捧著,走出了花園。
自從那次以後,王雄變得格外地沉默起來。一有空他便避到園子裏澆花。每一天,他都要把那百來株杜鵑花澆個幾遍,清晨傍晚,總看到他那個龐大的身軀,在那片花叢中,孤獨地徘徊著。他垂著頭,微微彎著腰,手裏執著一根長竹竿水瓢,一下又一下,嘩啦嘩啦,十分遲緩地、十分用心地,在灌溉著他親手栽的那些杜鵑花。無論什麼人跟他說話,他一概不理睬。有時舅媽叫急了,他才嗄啞著嗓子應著一聲:“是,太太。”旋即他又悶聲不響,躲到花園裏去。直到出事的前一天,喜妹在園子裏的水龍頭接水洗被單,王雄老早便在龍頭上掛著一隻水桶,盛水澆花了。喜妹把王雄那隻裝得半滿的水桶取了下來,將自己的洗衣盆擱到龍頭下麵去。王雄突然走了過來,也不做聲,一腳便把水盆踢翻了,盆裏的水濺得喜妹一身。喜妹登時惱怒得滿麵緋紅,她把長發往後一挽,一閃身便站到了王雄麵前,用身子擋住水龍頭,對王雄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