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2)(3 / 3)

“今天誰也別想用水!”

喜妹揚著臉,叉著腰,胸脯挺得高高的,她滿麵掛著水珠子,裙角也在淋淋瀝瀝地滴著水,她把木屐踢掉了,赤了一雙腳,很不遜地和王雄對峙著。王雄閉著嘴,定定地望著她。喜妹打量了王雄一下,突然間,她放縱地浪笑了起來,笑得全身都顫抖了,一邊笑,一邊尖叫著:

“大猩猩——大猩猩——”

喜妹的話還沒有落音,王雄一把便伸出了他那雙巨手抓住了喜妹肥胖的膀子,拚命地前後搖撼起來,一邊搖著,他的喉頭不住發出嗚咽咆哮的聲音來,好像一頭受了重傷的野獸,在發著悲憤的吼聲一般。喜妹痛得一臉扭曲起來,大概驚呆了,一下子喊不出聲音。正當我趕過去阻止王雄的時候,喜妹才尖叫了一聲,王雄一鬆手,喜妹趕忙撈起裙子便跑開了。一麵跑她一麵揉著她的膀子,跑到老遠她才回過頭來,朝著王雄吐了一泡口沫罵道:

“考背!”

王雄仍舊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他重重地喘著息,額頭上的汗珠子,大顆大顆地滾下來,一雙眼睛紅得要噴火了似的。我突然發覺,原來王雄的樣子竟走了形。他滿臉的胡子楂,頭發長出了寸把來也沒有剃,全頭一根根倒豎著,好像個刺蝟一般,他的眼塘子整個都坑了下去,烏黑烏黑的,好像多少夜沒睡過覺似的。我沒有料到才是幾天的工夫,王雄竟變得這般憔悴,這般暴戾起來。

出了事,好幾天,舅媽都不肯相信,她說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像王雄那麼個老實人,竟會幹出那種事情。

“那個死鬼——”喜妹一提到王雄就撈起裙子掩麵痛哭,一麵撫著她的頸子,猶帶餘悸似的。

那天早上,我們發現喜妹的時候,以為她真的死了。她躺在園子裏,昏迷在一叢杜鵑花的下麵,她的衣裙撕得粉碎,上體全露了出來,兩隻乳房上,斑斑累累,掐得一塊一塊的淤青,她頸子上一轉都是指甲印。同一天,王雄便失了蹤。他遺留下來的那些衣物,舅媽都叫我拿去分給了我們連上那些老士兵。在他箱子裏,翻出了一大包五顏六色的玻璃珠子來,是那次他替麗兒串手釧子用剩的。

退役後,我便回台中家裏去了,直到第二年春天,我到台北來找事,才又到舅媽家去。舅媽病了很久,一直躺在床上,她顯得非常蒼白無神。舅媽說,自從她家發生過那樁不吉利的事情以後,她的身體就沒有好過,夜夜失眠。她掙紮著起來,緊緊地執著我的手,悄悄說道:

“天天夜裏,我都聽見有人在園子裏澆水的聲音。”

母親說過,舅媽是個神經極衰弱的女人,一輩子專愛講鬼話。當我走到園子裏的時候,卻赫然看見那百多株杜鵑花,一球堆著一球,一片卷起一片,全部爆放開了。好像一腔按捺不住的鮮血,猛地噴了出來,灑得一園子斑斑點點都是血紅血紅的,我從來沒看見杜鵑花開得那樣放肆,那樣憤怒過。麗兒正和一群女孩子在園子裏捉迷藏,她們在那片血一般紅的杜鵑花叢中穿來穿去。女孩子們尖銳清脆的嬉笑聲,在春日的晴空裏,一陣緊似一陣地蕩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