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夙具體是什麼時候回來的,陶娘子並不知道。因薑川不在酒樓,她最近每天都忙得飛起,時不時會感歎上幾句,薑川還是很能頂事的,不少客人都吃他那一套。
好不容易得了空,陶娘子招呼茶博士給她上些吃食。她餓得快前胸貼後背了,得找個地方清淨清淨,吃點東西。剛一走到二樓,她看見靈夙坐在老地方吃飯,點了滿滿一桌菜,每盤菜卻隻動了幾筷子。
“我的小祖宗,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不提前說一聲!”陶娘子心情極好,扭著豐滿的身軀迎了上去,同時不忘大聲提醒茶博士:“不用給我準備吃的了,我在這兒吃點!”
靈夙沒理她,陶娘子又問:“姑娘,你怎麼不說話?”
“我在想,山中不過八九日,世上仿佛已經過了千年。”靈夙一隻手托著腮,另一隻手搭在桌上,纖細的手指輕輕叩著。她感慨:“汴京城裏最近發生了好多事呢,聽說趙宜真的《華明錄》下冊快寫完了,雲黛前幾日剛出城,到京郊的山莊修養去了,也不知何時才能回來。還有那葛家小姐葛敏顏,康寧郡主告訴我,她已經正式皈依,在家中佛堂帶發修行了,以後也不會再談婚嫁之事。唔,不過這小姑娘確實與佛有緣,連星宿都選擇她。”
“是嗎?咳咳……”陶娘子餓極了,囫圇吃了幾口,差點噎著。
“你兩耳不聞窗外事,自然不知道。”
“我隻知道薑川不在,我快忙死了,好好吃一頓飯的時間都沒有。”
靈夙忍住笑:“行,那你多吃點,這一桌菜都是你的。”
“謝謝姑娘,你繼續感悟,我先吃了。”
靈夙的話其實並沒有說完,隻不過這事是關於塗寧寧的,陶娘子並不知情,說了她也聽不懂。
今早回到清荷別院,靈夙在湖中發現了一朵赤紅色的荷花。那花顏色豔麗,別有風情,一看便知是塗寧寧的執念所化。可靈夙著實猜不透,塗寧寧看似無欲無求的一個人,居然也會有執念?她的執念是什麼?又因何突然放下了?
塗寧寧身為叢魚山的山神,一生所求不過山中寧靜。她此生可謂事事順遂,唯一的波瀾大概就是李展了。但靈夙認定,時至今日李展並不能影響塗寧寧什麼,她早就放下了才是。正如她說的那樣,陳年舊事,業障罷了。
“真是奇怪。”靈夙蹙眉。
“姑娘,你說什麼奇怪?”
“說了你也不懂。”
“好吧。哦對了,有位公子來酒樓找過你幾次。他給了我一把傘,說你讓他帶傘來找我,我就會安排你們見麵。那把傘平淡無奇,上麵倒是真沾了你的靈力。我跟他說你出城去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他執著得很,說今日申時再來。”
“知道了。”
陶娘子好奇:“姑娘,那人是誰啊?長得還挺俊。”
“他啊。”靈夙嘴角彎起,“那可是個大人物呢。”
當朝太子少師,可不就是大人物麼。
“是大人物啊……可我一看他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人,年紀不大,看著心思卻深沉得很。姑娘你招惹這樣的人做什麼,不怕他對你有所企圖?”
靈夙不以為然:“他一介凡人,能對我有什麼企圖?而且他可比不得崇明心思深沉,怎麼不見你勸我離崇明遠點?”
“不一樣不一樣,”陶娘子咽下一塊糕點,“崇明殿下那是天界太子,將來還是六界之主,他若是沒點城府怎麼擔起這個重任。再說了,崇明殿下對你一往情深癡心一片,傻子都看得出來。”
靈夙無語。這才多久,怎麼她身邊的人一個個都倒戈了……
“行了,慢慢吃你的,我回別院了。”
“姑娘慢走。”
“在雅間幫我備一桌酒席,晚上我要宴請貴客。”
陶娘子吃得開心,心裏卻落了個謎團:那位大人物究竟是什麼來頭,值得姑娘親自設宴款待他?她們來人界這麼久,還是頭一次見姑娘主動請人吃飯。
酉時,姬玄準時到了蓬萊酒樓。
姬玄沒有帶任何隨從,他不想讓其他人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他行事一向謹慎,到了酒樓門口還不忘左右察看,確定沒人跟著才放心進房間。
菜已經上齊了,正冒著熱氣。靈夙坐在正對門的位置,她衝姬玄頷首:“姬先生,好久不見。”
姬玄回了個禮:“姑娘安好。今日冒昧來見姑娘,主要為兩件事。”
“不急,先生可以坐下邊吃邊聊。這蓬萊酒樓最近來了新廚子,手藝很不錯呢。”
姬玄客氣幾句,入了席。按照以往慣例,他吃飯前都得有隨從替他試毒。他這樣的身份,想要他性命的人不勝枚舉。但他知道眼前這女子不是普通人,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不需要在飯菜中做手腳。想想還挺唏噓的,這竟是他最近吃得最安心的一頓飯。
“姑娘是爽快人,姬某就直說了。那夜姑娘離開後,我便失去了意識,不知自己是怎麼到家的。我的侍從說我進家門時與平日無異,應是喝醉了酒,不記得一些事了。可我知道不是這樣的,我那日並未喝多。思來想去,隻有姑娘能為我解惑,望姑娘能給我一個明確的答案。”
靈夙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那夜驥風附身於他,他能記得就有鬼了。她拿起杯子小酌一口:“我隻能告訴你,那夜我隻與你談了話,後麵發生了什麼與我無關。我也沒必要做哪些。”
“我信姑娘。”
“先生是爽快人。那第二件事呢?”
“我一向不信鬼神之說,但那也是在遇見姑娘之前。”姬玄打開天窗說亮話,“姑娘是人,是神,亦或是妖,本與我無關。隻是姑娘就在這汴京城內,又與康寧郡主是摯友,我不得不擔心姑娘的企圖。哪怕姑娘現在沒有這樣的心思,將來會發生什麼樣的事,誰又能猜到呢?”
總算說到點上了,靈夙心情很好。她那日故意在姬玄麵前顯露自己與凡人不同,就是想在他心裏埋下一顆猜疑的種子。像他那樣的謀士,為達目的不惜一切,也會懷疑身邊的所有人。她越是與眾不同,他越是忌憚。他想輔佐太子登上皇位,必須得排除與她為敵的可能。他縱使能與形形色色的人鬥,可他怎麼可能與神鬥?與妖鬥?或許並非絕無可能,但他賭不起。而他今日來此,要的就是她的一句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