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畫了一幅畫,很好,很強大。
畫裏有花,有雲,有樹,有人,有河,有橋。
可是誰也看不懂。
因為他看花的時候是仰視,看雲卻是俯視,看樹木是平視,看人是從花的角度去看,看河則緊貼著河麵,看橋又是從橋梁結構透視去看……
我們平時看東西隻用自己的角度去看,他才是真正體現了“設身處地”所表達的概念。
假如我們也像他那樣看世界呢?
“花兒開放在春風裏”,我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花兒”隻是一個總稱。事實上,每朵花看出去的世界都不同。在山坡上的花與山腳的花與山頂的花看出去的世界不同,背陰裏的花和陽光下的花看出去的世界也不同,在樹頭上和樹腳下的花看出去的世界不同,在路邊的花與麥田裏的花看出去的世界也不同,花園裏的花與庭院裏的花看出去的世界不同,春天裏的花與夏天的花看出去的世界不同,長在水裏的花與埋在水裏的花看出去的世界不同,鈴蘭、紫羅蘭、玫瑰、百日草看出去的世界不同,初生的花與正盛的花與將萎的花看出去的世界不同,花萼、花嘴、花芯看出去的世界不同……我們那句“花兒開放”裏麵包含著如此廣大的無限可能性,而我們隻采取了一個“花”的稱呼,表達一種“開放”的意象,真概括,真粗糙,真遺憾。
花猶如此,樹何以堪?
樹也有它對世界的獨特看法。比方說樹也感覺疼痛,也認識熟人。有人侵害他們,也會聯合起來抵抗。我們庭院周遭的樹和狗也沒有什麼不同。狗看護庭院,樹也看護庭院。狗關心我們,樹也關心我們。狗有個性,樹也有個性。你砍斷它,它也會覺得痛,就好像一個人被扼住了喉嚨,枝葉漸萎,呼吸漸停。當一個熟悉的人經過,你的氣息振動,它會輕搖葉片,向你致意,而你目不斜視……“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朋友啊,那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
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黑人和白人看出去的世界不同,中國人和日本人看出去的世界不同,窮人和富人看出去的世界不同,清掃工和總統看出去的世界不同,孤獨者和身邊親人朋友環繞的人看出去的世界不同,老年人和中年人和孩子看出去的世界也不同,男人和女人看出去的世界不同,這個男人和另一個男人看出去的世界不同,這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看出去的世界也不同,精神病人和正常人看出去的世界,也不同……
生命有著如此多的可能性。我們的視角卻狹窄得如同被打上了聚光燈,隻從我們自己的視角看,看到的隻是強烈光線內的風景。我們就這樣看世界,看宇宙,看星星。於是我們看出去的星星,如此的明亮、耀眼與永恒。
那麼,假如一個比我們的生命更短暫的生命來看我們呢?
假如說,我們的房間裏就住著這樣一隻微細到可以忽略不計的生命,從它的視角來看,我們的房間好比一個龐大到不著邊際的世界,當你在房間裏踱步,它卻在為你做圖表,看你的影子從這頭橫到那一頭,花了它的多少年。它坐在那兒,戴著眼鏡,考慮你在它的一年的時間裏麵,走過多少次它的地板。
你的足音隆隆,那小東西的族群代代更新,每一代都有人接過前輩未竟的事業,繼續關注你的行蹤。然後,終於有一天,一張完整的圖表做了出來,上麵對你的行為的慣性做了總結,由此做出預測,大家依此來躲避你帶來的好比隕星撞地球的災難……我們一直以為我們隻有仰望星星的份兒,一邊仰望一邊羨慕它的永恒,沒想到我們居然也成了星星,一邊被仰望,一邊被羨慕永恒。
有的人妄自菲薄,覺得自己命如埃塵,宇宙如此之龐大,星星如此遙遠,天堂如此光明,於我怎麼有份?有的人妄自尊大,覺得占星即可知命運,卻忽略了“命運”二字如同“花”一樣,也有著無限多的可能性。沒有前生命定。
所以人類並非萬物之靈,而是萬物皆有靈,都值得尊重。
然而,人類與萬物相比,畢竟還是有分別。
馬跑得很快,但是馬不會四處去問自己為什麼跑的快;魚遊的深,但是魚不會四處找答案自己為什麼遊的深;鳥可以在天空翱翔,但是鳥不會去質疑為什麼自己可以飛的那麼高。我們是人,不會那麼快,那麼遊,那麼飛,但是我們能夠去找、去追求那個為什麼。人類的不同就在那顆心。
隻要心在,生和死不重要,尊重生命最重要;生命是否高貴不重要,尊重自己的存在最重要;對於任何迷惑和疑問的追尋,有沒有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充滿期待,保有希望。質疑,沒關係,痛苦,沒關係,瘋狂,沒關係,不安,沒關係,隻要我們有一顆充滿好奇、期待、希望,永不停息的心髒,總有一天,它會讓我們睜開一個有著無窮多的視角的眼睛,看到無窮個不同的世界,於是,那種惟我獨尊的感覺消失了,生殺予奪的權力不在了,互相尊重的關係誕生了,世界,就真的不一樣了。
這個,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