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燒餅鋪子今天開張。

一大早,她和妞妞還在床上團成兩團睡得香,他起來了,趁著小小的窗戶裏透進來的朦朦天光,鐵鉤子扒得小煤球爐子裏的灰煙氣騰騰,鉤子鉤在鐵皮上吱嘎亂響。她也就就著這響聲起床,草草洗把臉,頭發蓬鬆著先把鐵鍋拎起來坐到火口上,舀兩瓢水添進去。他問:“吃什麼?”

“喝粥吧。”

“頭一天開張,咋的也得弄兩碗雞蛋湯。”

“也行。”她沒反對。這麼個日子,吃倆雞蛋也值。都不是那摳摳嗦嗦的人。

說是燒餅鋪子,其實沒有門臉,就是一個大鐵爐子露天一蹲,不用擔心被偷--誰偷那玩意兒。吃過飯,送妞妞去了鄰近的私人幼兒園,一輛半舊的三輪車裏盛著全部家當:一袋白麵、一兜芝麻、一桶豆油,清清亮亮的油液在新油桶裏鋥鋥亮,透心涼。一個長度與人等高的大案板。三輪車露天放,天涼露重,他拿抹布擦幹車座子上的潮氣,騎上去,她在旁邊推著一輛自行車跟著走,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

燒餅攤子倒是不遠,他們到的時候,太陽光像蟹肉,被一個看不見的手拽著,一絲一絲扯出來。天亮了。

孩子大人上學的急著上學,上班的忙著上班,煎餅攤子、油條攤子、豆漿攤子,再加上她這個燒餅攤子和緊鄰的餛飩攤子,就構成這個小城西城區的早點豪華陣容。

打燒餅這活不容易,和出一大麵盔的硬麵,攤在長長的案板上,然後反複揉打,再擀平,折成幾折,拿刀切成一個一個的小方塊,再一個一個擀開成四方形,加芝麻,入生了火的大爐子裏麵,貼上。很傳統的缸爐燒餅,專有人愛吃這個。雖是本小利薄,一個月賺幾百塊沒問題的。就是一個早晨下來,腰酸背痛,胳膊麻脹得不像自己的。不過幹著幹著就出汗,可以忽略掉北方冬季裏那種滲進肌肉骨血的冷。

這邊她都開始挽胳膊抹袖子戴圍裙幹活了,一扭頭,他還邊上站著呢。

“走吧,還跟這兒杵著幹啥。”

“那,我走了。”他猶豫一下,看看表,真該走了。不過還是有點不放心,又有點微微的不甘,也不知道不甘什麼,就又回過身叮囑:“別累著啊。賣不出去咱自己吃,別上火。”

“呸,你咒我?”她一邊笑一邊罵,他縮縮脖子騎上自行車走了。回了一下頭,然後就弓著腰蹬得很快地消失了。

他到保安室裏換衣服值勤的時候,還在想著,不知道她開張了沒有。他不知道這時候她的燒餅已經出爐,搭配著旁邊的餛飩,不斷有人來買,生意還不賴。

八點多,吃早點的人少了,她跑去人家那兒要了一碗餛飩,給人家包了兩個燒餅,這叫貨換貨,兩家樂。然後油條、豆漿都撤攤,餛飩也走了,她歇了倆鍾頭,和了一麵盔的麵,接著幹,這燒餅在這個北方小城裏也是中午的幹糧。

等兩人回到家,天已經昏昏的。他們這個偏僻的生活區又沒有什麼綠化帶,路燈也昏昏的,妞妞坐在自家的門前,麵前一把小椅,就著樓道裏的頂燈寫作業呢。他鎖三輪車,她找鑰匙開門,一邊訓孩子:“回屋去寫,眼睛都看瞎了。”

“你們老不回來……”孩子委屈地說一聲。

他和她一趟趟往下搬東西,然後他從兜裏翻出一燈泡--今天在一家工地上撿的,節能型的,又亮,給屋裏擰上了。以前燈泡太暗,妞妞老怕屋裏藏著妖怪。這下她圍著燈泡轉兩轉,然後東看西看,哪個角落都亮堂堂的,不用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