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粉麵漲得通紅,裴貴妃說得聲音嘶啞,眼眶紅紅。
承禎帝卻隻能聽著,一字不落地聽著她的喝問,聽著她辱罵十皇子跟他的話。
他無力地閉上了雙目,似乎這樣便能將裴貴妃的喝罵都阻在外頭一邊。可是這不過是徒勞罷了,該聽的話他依舊一個字也不少地都聽進了耳朵裏。這些事,哪怕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他隻要想起來,便也還是忍不住覺得自己齷齪。
裴貴妃沒有罵錯,他是齷齪!既無恥下流又萬分齷齪!
嘉寧是他最喜歡的妹妹。
從一開始,他便最喜歡嘉寧。
誰都不知道,他曾無數次在角落裏看著嘉寧,看著她一日日長大,像是嬌豔的花一天天綻放。粉的、紫的、紅的、白的,層層疊疊,芳香四溢。叫人隻看一眼,便再也挪不開自己的眼睛。這世上的事,唯有這一件,他怎麼也無法放下。
做皇子時的他是不起眼的,是相當相當的不起眼才是。
兄長鄙夷他,弟弟們輕視他。姐妹們亦不喜他,因為他顯然是做不了皇帝的。巴結這樣的人,對他們這些公主而言毫無裨益。可是嘉寧不同,也隻有她,才會脆聲喚他哥哥。
也正是因為這一聲聲的哥哥,讓他不由開始覬覦起那張龍椅來。
他要權利,要很多很多的權利!
什麼都是假的,唯有權利跟嘉寧是真的!
可是當他真的揮舞著利劍砍下了兄弟們的首級,終於踏著滿地的屍骨登上了那張龍椅,而後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想要去牽她的時候,她卻惶恐地轉身便逃。
為什麼要逃?
為什麼?
他想不明白,她究竟為什麼要逃?
明明這一切才是最好的不是嗎?她為何卻像是一點也不歡喜?
於是他將她鎖了起來。
像是養一隻惹人喜歡,卻不聽話的鳥一般,他硬生生地將她困在了隻屬於他一個人的描金籠子裏。冰冷的,卻富麗堂皇。他喜歡她,她怎麼能不喜歡他?!
他是皇帝,他要她,她就隻能乖乖的給!
可是嘉寧死了。
就在她生下他們的孩子後,她死了。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她臨死的時候咬著牙說的那些話。她說她便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他……哪怕是下地獄,也要拖著他一起下才肯甘心……
可是他苦苦等著,等了足足十幾年,她卻從未出現過。甚至於,連個夢都不肯施舍給他。他還等著她來拖著自己下地獄呢,可是她卻怎麼仿佛已經將那番話給遺忘了一般?
他隻能暗暗看著老十。
可是老十生得同嘉寧一點也不像,性子也不像……
他無數次想要從老十身上找出一點嘉寧的影子來,可是終究隻是徒勞……
“咳……”承禎帝吃力地咳了一聲,嘴裏湧出血沫子來,髒了他的下巴跟前襟。
裴貴妃束著手,眼神冰冷刺骨,道:“活著吧,起碼活過今夜再說吧。大好的一場戲,你若是不能親眼看一看,未免也太可惜了一些。”
最後一個“些”字拖得悠悠長長,越過空蕩蕩的宮室,一路飄了出去。
是夜子時,已經落了鑰的宮門大開。
新晉的榮國公容梵領著一隊兵馬直奔五皇子所在的泰西殿而去。
半個時辰後,五皇子身首異處,血染泰西殿。
“大人,現下該當如何?”跟著容梵入宮的副將看著血泊中的五皇子,皺眉問道。
這件事,他總覺得不妥當。都已經忍了這麼久,卻在馬上就要送流朱公主去阿莫比和親的節骨眼上動手處置了五皇子。最重要的是,竟然讓他們在宮裏動手,這難道不古怪?可是容梵也的的確確是接到了皇上的手諭,事情的確便是這般安排的。
然而何止是他們這群人覺得心神不寧,容梵也同樣覺得惴惴不安。
而且承禎帝吩咐下來的隻是讓他們在今夜入宮,將五皇子誅於泰西殿中,並沒有指示下一步的命令,隻是讓他們靜觀其變。
他雖覺得事情有些不對頭,可是今夜宮門的確是大開的。若不是承禎帝的意思,朱勳的禦林軍是吃白飯的不成,怎麼可能會就這樣放他們帶著兵刃入宮來?
“且等一等。”容梵踢了一腳地上的五皇子,心裏厭惡至極。跟著這樣的人伏低做小這般久,此刻想起來便叫人覺得惡心不已。好在事情總算是要了結了,用不了多久,他便也就不必再繼續同那個為了獲得五皇子信任而娶的夫人做戲了。
想到自己那個看上去嬌嬌弱弱,的確也蠢得可以的夫人,他就忍不住想起葉葵來。
昔日葉家的二小姐,如今裴長歌的夫人,真真是叫人難以忘懷……
他甚至忍不住想,如今裴長歌已經死了。葉葵不過一個孀婦,年紀輕輕便沒了男人,若是他真的不嫌棄,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大困難才是。畢竟裴家,也沒幾日可支撐的了。等到裴家也倒了,葉葵便更是孤苦無依,到時候事情隻會比他所想的更加容易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