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忘情花(1 / 3)

陌上三月,草色青青漫隨天涯。暖暖春風被甜甜花香浸潤個淋漓,連帶著啾啾鳥啼也顯得嫩的能擰出汁來。

陸氏芳齡二八,正是女子及笄待嫁的好年紀。為人嫻靜端莊,矜持有度。雖生於寒門,荊釵布裙,卻也不卑於人前,竟比之京中名門閨秀還要正經十分。自老父駕鶴西去後,便與母親靠著針黹女紅勉強糊口。省吃儉用好歹還把年方弱冠的長兄陸舟送進了殿試榜眼。這倒是令老母喜不自禁的事兒。

陸舟自折了蟾宮月桂後,仕途一路順風順水。皇帝也頗為中意他,讓他尚了當朝公主。他自己在大婚前也偷偷覷過那公主幾眼,果是花容月貌,性子也是極其恬靜的。自此他的人生算是圓滿十分了。可是每每夢回,連他自己也暗暗咋舌,心下不免有些樂極生悲的意思。他打小便是個在詩書上頗為愚笨的學生,開蒙許久連自己的名字也寫不齊全。直到數年前的某一天,自家隔壁的尼姑庵突然失火,被燒了個幹幹淨淨。年幼的妹妹也沒來由的被嚇得生了一場大病後,他竟仿佛突然開竅了般,小小年紀做出來的文章都是珠玉一般的文字。而原本活潑好動的妹妹自那次病後竟也變了一個人似的,時常對著那被燒毀的尼姑庵喃喃自語。又不知從哪裏弄來了一種花,鮮豔的仿若滴出血來。看起來似荼蘼,可是顏色之深又是荼蘼所不及,且花期持續整個秋天。他隻記得幼年時曾在尼姑庵裏見過一些荼蘼,隻是後來那一場大火把什麼都毀掉了。他一直頗覺得這花有古怪,可是妹妹喜歡,他也不便多說什麼。

自他尚了公主後,皇帝憐惜他寒士出身,又是尚的自己最疼寵的公主,便讓他入了翰林,賜了偌大的駙馬府和數不盡的財寶,連帶著他的老母也封了誥命,賜了牌坊。陸駙馬一時春風得意,京中權貴無人不巴結。

前來攀附的人中,宰相方吟倒是令陸舟頗感到意外的人。

方宰相年逾而立,是當朝年輕有為的第一人。當年名動京卿,被皇帝破格提拔,又娶了前任宰相的嫡女為妻,於政績上也是毫無瑕疵。此人一向被視為清流之人,又怎會作那趨炎附勢之徒?

直到一道賜婚聖旨降到駙馬府,陸舟這才恍然大悟。

陸氏對著這賜婚聖旨倒是沒什麼觸動,隻是開始為著自己的婚事張羅起該做的事罷了。但陸舟卻頗有些別扭,床幃之間對著公主私語:“瑾兒好歹是當朝駙馬的親妹妹,才二八的年紀,品貌出挑。怎麼能讓她嫁過去當人平妻呢?雖說方宰相也是一表人才,瑾兒嫁過去也不是伏低做小。可是瑾兒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其實烈的狠,我倒是怕……”意思說穿了就是他陸駙馬的親妹妹身份高貴,必定是當家主母的料,不屑於宰相平妻的位分。

公主在後宮廝混了這麼些年,駙馬的個中意思她豈會聽不出來?聖旨初下時,她因著和駙馬感情和睦,不想因陸氏的姻親而產生不必要的隔閡,就進宮問過父皇意思。父皇隻道方吟是因公主大婚之日在駙馬府後院無意中瞧見了陸氏,頓時驚為天人,寧可舍了宰相之位也要納了這陸氏。皇帝因陸氏是駙馬的妹妹,也覺得宰相平妻實在不算辱沒了陸氏,便依著方吟的意思下了賜婚聖旨。一想到這,她微微一笑,柔聲勸解:“本宮也問過父皇意思了,知曉那方宰相對瑾兒也是一片真心。婦道人家能得丈夫真心喜愛才是正經的事,不是嗎?更況且瑾兒是你的妹妹,本宮的小姑,料她嫁過去也不會有人敢給她使什麼絆子!若是婆婆想瑾兒想的緊了,本宮自有辦法讓瑾兒經常入駙馬府好好一聚。日後瑾兒要是為方家誕下一兒半女,本宮也會好好疼惜他們的,並求父皇加封瑾兒誥命。”一席話直說到陸舟心坎裏去。自此夫妻二人才算是如魚得水,和愛異常。

那年夏末,陸氏自駙馬府嫁出時,闔城都轟動了。十裏紅妝,金玉滿堂。駙馬府為著陸氏出了好不豐盛的嫁妝,宰相府也毫不吝於婚禮排場。一時間方吟與陸氏的姻親成了坊間流傳的佳話。連帶著京中父母嫁女兒都要以陸氏的婚姻為榜樣。

婚後的陸氏,越發顯得嫻靜穩重起來,對著方吟的另一位妻子鍾氏也是敬重有加。闔府無一不讚其賢淑。方吟自是得意,也越發疼寵起陸氏。倒是叫鍾氏好生不滿。

鍾氏略小於方吟,卻也近三十,容貌早已趕不上年輕女子的豔麗。這麼多年來又一無所出,連著丈夫對自己寵愛漸稀,她頓時急的團團亂轉。大夫分明告訴她她的身體於生育方麵並無問題,可是求子藥一碗接一碗的喝,竟然還是沒甚效果。她曾去求一位得道高僧指點,高僧扶乩之後卻閉門不見,隻讓徒弟轉告她一句“自有因果”。

她自此脾性越發的不好,時常苛責下人。又因著時常心悸,噩夢連連,年紀輕輕就生出了些許白發,臉色也差的不行,僅僅靠著脂粉釵環勉強維持貴婦形象。

方吟也真是受夠了鍾氏,時常納悶自己當初怎麼會看上這等粗俗的女子。眼看著府裏的姬妾被鍾氏折磨的差不多了,自己依舊一無所出,他的心裏也是著急。幸而上天憐憫,讓他遇見了陸氏。這真是可心的一個人兒!

隻是他的心底也越發的沒譜,尤其是每當他看到陸氏對鏡梳妝,從鏡子裏反射出來的陸氏的眸子,那樣深不見底,帶著一絲冷冷的笑意,直勾勾的讓他打了個寒顫。

不可能的。他安慰自己。陸氏才是十幾歲的年紀,不可能的。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

可是,那雙眸子,真的像的緊!他心裏一滯,一種無能為力之感籠罩在心頭。現在想想,當初要不是駙馬府裏被這雙眸子勾走了魂,他也不會去求皇上賜婚的。可是,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十年了,確實不會有人記得了。

陸氏在自己的小院的一角移植了一些花木,恰是從茅草屋的老家中帶來的仿若荼蘼的花。此時正值花期,那花又極易成活,竟迅速在小院裏漫天鋪地的生長開來。鮮豔欲滴。陸氏就站在這漫天血色一樣的花海中,一身白衣翩翩,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