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桃花源中民生平庸而簡淡為什麼成為“世外桃源”的理想境界?——東晉末年,戰亂頻發,人民無衣無食,一派凋敝桃花源中,和平安怡,見客設酒作食,和諧安詳
仔細分析,陶淵明在《桃花源記》中,記述的百姓生活簡單而平淡,並無過多的渲染,也沒有十分可羨之處,卻為什麼世代相傳,被人們津津樂道,而且後人總把美好理想的生活延稱為世外桃源呢?《桃花源記》本身好像並無鮮明的反差,又為什麼能成為經典呢?這就必須借助陶淵明生活的時代特點來理解。
陶淵明主要生活在東晉即將滅亡的年代。當時東晉朝政混濁不堪,宮廷政變頻發,兵役繁重,雜稅苦役達近百種。賦稅疊加,人民生活極其動蕩痛苦。尤其是《桃花源記》記述的晉孝武帝太元時期更為黑暗。當時有一位官員叫範寧,他給孝武帝上表描寫民間疾苦有這樣的內容:“今之勞擾,殆無三日休停,至有殘形剪發,要求複除,生兒不複舉養,鰥寡不敢妻娶。”(據《晉書·範寧傳》)意思是說:當局對百姓的勞役征發,幾乎停不隔天。所以甚至有人自造殘廢,剃光頭發出家當和尚,以此要求除去自己的勞役。有的人生下兒子養活不了,鰥寡人都不敢娶妻結婚。據史料記載,當時百姓紛紛外出流浪,逃亡達十分之三。陶淵明自己一個月都吃不上九頓飽飯,他在《歸田園居(其四)》中寫一個荒村“井灶有遺處,桑竹殘朽株……薪者向我言,死歿無複餘”。他還寫有《乞食》一詩,寫他自己“饑來驅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裏,叩門拙言辭。主人解餘意,遺贈副虛期……銜戢知何謝,冥報以相貽。”這首詩很直白地寫他因饑餓無食,而入別門討吃喝的經過。在另一首《有會而作》的詩裏,他還寫到:“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長饑。菽麥實所羨,孰敢慕甘肥!惄如亞九飯,當暑厭寒衣。歲月將餘暮,如何辛苦悲……”寫出了他老來之時,常常缺衣少食,夏穿冬衣,一月吃不了九頓飯的困頓。了解了這些,我們才能明白,《桃花源記》中“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黃發垂髫,並怡然自樂”,見漁人“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這些極其平常平淡的景物事情,為什麼就成為人人稱羨、津津樂道的美遇,這樣寫又有什麼價值?因為這些內容與現實相比正好形成針鋒相對的反差。現實是:田園荒蕪,村落破敗,許多人家,人口非死即逃,因而井灶破爛無人整,桑竹殘朽無人修,而桃花源“屋舍儼然”,整整齊齊,莊田茂盛,池水蕩漾,桑樹竹林之類的田林,環繞村莊,就顯得多麼令人向往。現實中,生兒不能養活,連陶淵明這些曾經做官的名士都吃不飽飯,所以“桃花源”中,“阡陌交通,雞犬相聞”人們“往來種作”安然種田,見到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漁人,“便要還家,設酒殺雞作食”,熱情地招待他吃飯,這本來十分平淡的事,才會成為喜出望外的享受,值得稱道的溫馨祥和。這恰恰反襯出當時社會的黑暗和混亂痛苦。
天旱盼雨露,餓漢惜淡食,村落成荒地,陋舍生暖意。
許多文學評論都說,“桃花源”提出了陶淵明的社會理想。其實,他在《桃花源記》中所描述的不過僅僅是“屋舍儼然”“良田美池”“阡陌交通”“往來種作”“待客以食”等景象。這在和平年代,不過是十分普通的農村生活景象,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政治、社會、文化等方麵的交代。隻是因為當時的社會動亂,政治黑暗,民不聊生,才使這些成為民心向往的好地方。所以所謂“社會理想”的提法,僅對戰亂黑暗的社會才有實際意義,並不能籠統地說成一般的“社會理想”。否則,這個社會理想就太簡單平淡了。我們隻有了解當時社會現實與“桃花源”生活的強烈反差,才能真正理解陶淵明記述桃花源生活景象的深刻意義。了解了陶淵明生活時代的特點,也才能明白在陶淵明的詩文中:“田園荒蕪胡不歸”,“瓶無儲粟”,“三徑就荒”(《歸去來兮辭》)“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希晨興理荒穢,戴月荷鋤歸”(《歸園田居》),為什麼有這麼多“荒蕪”、“徑荒”、“開荒”、“荒穢”的用詞,而在《桃花源記》中卻成為“良田、美池、桑竹”的用詞。了解了這些,我們才能理解文章為什麼要特別交代,既然源中先人是為避秦時亂才率妻子邑人來到此地,那為什麼在晉太元中漁人離開時還要特別囑咐“不足為外人道也”,因為他們既害怕外邊的人們紛紛湧入這裏,又怕當時的統治者,打破這裏平靜安詳的生活,而後來的太守派人按路標尋找,又為什麼找不見。因為當時的社會中根本不存在這麼一個美好的桃源,桃源隻在世外。所以,後來的人們才把本屬很平常的並非神仙故事的桃花源稱為世外桃源。正因為《桃花源記》描述的農村生活與當時的現實反差實在強烈,所以世外桃源才世世代代被人們向往,被人們稱許。試想如果把陶淵明的描寫放到今天,即使是封建社會的升平年代,當然就司空見慣,甚至不無遜色,人們肯定就很淡然地譏諷作者少見多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