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節 寫靜如羞澀處子,憶鬧有豔歌歡情 月冷歌熱反和諧,光色黑影總交融(2 / 3)

樹影陰陰像煙霧,燈光兩點像睡眼,一暗一明,不忘反差。

這幾個部分的描寫,路是那樣的幽僻,花是那樣的羞澀,月色如夢,樹影似霧。偊偊獨行,神思飛揚,輕淡的白描,低吟的比喻,給我們集中地刻畫了一種十分幽靜閑適的意境。作者認為,這是一種自由的境界,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白天出於無奈要做的事要說的話,可以一概不理睬,這是獨處的妙處,也是寧靜的妙處。所以說,這一部分告訴人們在不寧靜時,寧靜是一種美,獨處也是一種美。

寫到這裏,文章對荷塘月色的描畫已經結束,應該能夠收筆。許多講解這篇文章的人,也大都重點分析講解到此,其後便輕輕帶過。這其實並沒有完全解讀出文章的美妙,也沒有真正理解該文的深意。因為按照文中所說:“我愛熱鬧,也愛冷靜,愛群居,也愛獨處。”作者隻是在不寧靜的時候,才尋找享受寧靜,而享受了一番獨處與寧靜之後,必然會去熱鬧群居中尋找趣味。作者是很懂得反差之美妙的。否則,一味冷靜,就略顯乏味了。

果然,文章就有了下麵一段神來之筆:

忽然想起采蓮的事情來了。……采蓮的是少年的女子,她們是蕩著小船,唱著豔歌去的。采蓮人不用說很多,還有看采蓮的人。那是一個熱鬧的季節,也是一個風流的季節。梁元帝《采蓮賦》裏說得好:

於是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首徐回,兼傳羽懷;欋將移而藻掛,船欲動而萍開。爾其纖腰束素,遷延顧步;夏始春餘,葉嫩花初,恐沾裳而淺笑,畏傾船而斂裾。

可見當時嬉戲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通過作者的描繪,我們眼前浮動出一幅多麼熱鬧歡愉、豔麗多彩的場景啊!一群少男少女,紅衣白綢,搖著小船,唱著豔歌,在綠葉紅花間嬉戲追笑,猜拳飲酒,追逐打鬧,一會兒船偏斜了,弄濕了衣裙,大家嘻嘻哈哈,眉目傳情。

寫過這樣的熱鬧,作者又將人們引向寧靜:“輕輕推門進去,什麼聲息也沒有,妻已睡熟好久了。”結束全文。

我們從全文看到,文章有這樣兩個來回的反差:由不寧靜到寧靜、由寧靜到熱鬧,由熱鬧到歸於寧靜。正因如此,文章才顯得動靜相宜,濃淡和諧,真正具備了美學欣賞的價值。

我們應該追問,如果作者不是在反差描繪中追求美的享受,那麼為什麼會在追求寧靜,描寫幽靜之後,要忽然想起采蓮這極熱烈的事情來。我們想,作者一路上,獨來獨往,可想的事情,可思考的問題,一定很多,如果不是因為反差才會美,為什麼偏偏來這麼一段熱鬧嬉戲的描繪與引用呢?這不多餘嗎?

更深一層分析。就思想內容而言,文章其實又存在一層無奈與追求的反差。因為作者說:“白天裏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說的話,現在都可不理。”這就說明,白天現實中許多事,是作者很厭惡的,是很不想理睬的。說了,做了,隻是一種無奈。因此他才到獨處的自然中去尋找自由,尋找解脫。而他真正感到有趣、感到現在無福享有的,是大家一起歡歡樂樂、自由說笑做事像采蓮那樣的境界。所以作者在寫荷塘小路時,會用到“更加寂寞,陰森森有些怕人”等語句,寫到荷塘時會把影寫成“峭楞楞如鬼一般”、“路燈沒精打采,是渴睡人的眼”,運用這些表現自己並不喜愛的比喻。寫到蟬聲蛙聲時,寫道:“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可見作者在荷塘獨處,心情並不愉快,而寫到采蓮的回憶後,則直抒胸臆:“可見當時嬉遊的光景了。這真是有趣的事。可惜我們現在早已無福消受了。”

由此可見,前者是一種無奈中為姑且躲避現實時寂寞中的欣賞,欣賞時心情並不好,後者才是一種真正感到有趣歡樂的欣賞。這種筆調上的反差,正好表現了作者對現實的厭惡,對自由勞作的向往。這才是《荷塘月色》真實的思想內容。所以題雖為《荷塘月色》,但江南采蓮一段才是作者真正追求的境界。它不是贅筆,而是貌似輕淡、實則表達濃烈情感的重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