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人生
我覺得人生的真正開始就是人要複雜困難地隱瞞很多很多事情,人開始有太多的秘密和太多不得不說謊言,盡管都沒有什麼惡意,有時甚至全都是好心。我根本想不到蘇雲的藥物流產會把事情弄的那麼糟糕。
我以為流產,吃下藥就可以了,完全沒有想到那麼麻煩。蘇雲笑著說:“你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我也是查了很多資料才知道。女人很多事情都是很麻煩的,很麻煩。不過習慣了就好了。”她說著就笑不起來了,怔怔地看著我,問:“你怕嗎?的確是有些危險的,隻有百分之九十的成功率。我害怕會發生那百分之十。”我給了她一個微笑,很寬慰的微笑。那笑感染了蘇雲,她也就笑了。我真的想自己像大山一樣,讓她依靠。
流產藥分兩次服用:第一次服藥完,要等四十八小時才可以下一次服藥;第二次服藥之後見效不見效則還要等待。那一夜很平靜,我像個忠實的老仆守在蘇雲身邊。蘇雲有點兒緊張,但是我是那樣的可靠,她也漸漸平靜了。
蘇雲沒有離開過房子,我也隻是出去買飯。其餘的時間我都是陪著蘇雲看無聊的電視。我們都把手機關掉了,不想被任何事情打攪,隻希望那段時間在輕輕地過去,了無痕跡。她肚子裏的孩子也了無痕跡地走了。一切都如同沒有發生過一樣。
第二次服藥的時候,蘇雲說:“這次吃完,六個多小時就差不多有結果了,也可能出點什麼意外,那就要等幾天了。你害怕嗎?”
“嗯。”我說,“我不會走的。”那時我心裏像生生嚼碎了一個藥片。我想到我將要看見一團血肉從蘇雲身體裏麵出來。那將是什麼樣的一種情形,我幾乎不敢想象。我看著蘇雲平靜地吃下藥,轉過身去,不忍心再看她。那一刻,我覺得她真的是很殘忍的一個人,也是極度可憐的一個人。她拒絕過我,她卻要在我的陪伴下偷偷流產。
在最後的結果真正來臨的時候,我幾乎承受不住了,胸口像被重拳一下一下地狠狠打著,我還必須睜大眼睛看著那拳頭。我默默地出了門,在院裏透氣。
蘇雲跟到門口,沒有出去,又回到房裏。我看著夜空,模模糊糊的,什麼也看不清楚,想著明天的太陽會是明亮的,升起來,新的一天就開始了,蘇雲也不會有什麼事情,然後忘記這可怕的一夜。我又想到會出現的那團血肉,禁不住有陣惡心,止不住咳嗽。
可是幾個小時之後我就顧不得惡心了。有時候真的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完全不顧人會不會承受的起,人由此變得多麼可憐。由此可見沒有神靈是不存在的,人根本沒有什麼超越自己的庇護,我後來想。可是那時我全完被嚇壞了。蘇雲出血不止,可她還是說:“沒有事,沒有事,你別怕別怕,一會就好了。”可是她自己先流淚了。我看著她滿臉的淚水,就馬上打了急救電話。我甚至想到了蘇雲會死,而我就成了殺人凶手。這就說不清道不明了。
醫生和護士很負責任。我在慌亂中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是怎麼拿到了蘇雲的手機,何時給蘇雲的“媽媽”打了電話。他們都站在了女方一邊,認為我的自私導致了一個可憐的女人要自己偷偷地藥物流產。在第二天下午一點多,蘇雲的母親就突然出現在病房裏。我看著那個和蘇雲長得有點兒相像的婦女,馬上明白了她是誰。我怎麼也不會想到事情這麼快就被蘇雲的家裏知道了。蘇雲看到自己母親的時候,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呆住了,說不出話來,隻是看著我,似乎淚水也也被驚嚇冷凍在了她的眼裏。她直直地盯著我,可憐的表情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嬸子,你先聽我說。”我想替蘇雲解釋。可是蘇雲媽媽沒有聽我說什麼,隻問女兒:“是他?”蘇雲愣著沒有回答。那時她的表情再一次印證了沉默就是默認那句名言。
後來,蘇雲對我說:“那時,就是把我殺了,我也不會說程龍,死也不會說。打死我也不會說。”蘇家和程家是“世交”,兩家的男家長都是家鄉不小的人物,她卻是被程家在北京的“公子”拋棄的女人。這會讓很多人難以接受。“我想自殺。”蘇雲說,“如果可以從窗戶跳下去,我就跳下去了。”她描述當時的情況。
可是蘇雲媽媽當時就認定了我,馬上狠狠地打了我兩個耳光。何況蘇雲沒有否認,醫生也早已指認過我,蘇雲的媽媽當然不會放過我。公主一樣的女兒,才多長時間沒有見麵,就作為一個流產出事的女人躺在病床上。蘇雲的媽媽就算死了也不會相信這樣可怕的事情。蘇雲媽媽像瘋了一樣,蘇雲嚇得哭喊著從床上爬下來,拉扯自己的媽媽。我甩開了,躲到門口。事情變得很槽糕,我發覺,一會蘇雲說清楚就好了,我想著。
可是蘇雲沒有解釋,我聽到了蘇雲說:“媽媽,你別打他,別打。不關他的事,都是我自己願意做的。”蘇雲媽媽看著自己的女兒,眼睛裏能噴出火來。“媽,我喜歡他,媽。”蘇雲哭著撲到母親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