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盈虧
深夜,在服裝店裏,我們依偎在一起。我親了一下風荷的額頭,她眼裏的淚水流了出來。關懷會加重傷痛。孤獨或有毅力忍耐,關懷隻會加重依賴。
風荷平靜了一下,接著說:“上初中的時候,我幾乎沒花什麼錢。每個月二十塊錢我基本上都不花。可是我爸媽仍見了麵就數落我,說別人家的閨女都能幫助家裏了,就我還在吃閑飯。我就想,將來一定要學好,到大城市,掙很多很多錢。我一定要爭口氣。”
“後來呢?你初中上完了嗎?”我問。
“上完了。”風荷低聲說,“初中畢業他們又不讓我考高中。老師就做他們的工作。我爸說不要錢也不上,人家的閨女都掙錢了,一個月往家裏寄錢,寄多少多少。初中的校長說隻要我考上市一中的正榜,學校就每個月給五十塊錢的生活費,並且去一中給我報貧困生,免學費住宿費,反正不要一分錢。我爸那才勉強鬆口,還說:‘你肯定考不上,去丟人吧你!咱們鄉幾年才考上一個市一中,你有那命?’就那樣,我才參加了中考。”
她說著,笑了,笑得有些羞愧似的。這笑是羞於提起自己的父母。是啊!怎又會有這樣的父母呢?不支持也就算了,他們還要為難打擊!
我想我隻見過不愛學習的同學,沒有千般阻擾孩子學習的爸媽。家長千方百計地讓學生學習,創造一些條件配合,學生卻始終排斥,不肯刻苦努力。我說:“我真丟死人了。家裏全力支持我,我倒混天撩日,不務正業。和你比起來,我真是無地自容了。”
風荷沒有接我的話,繼續說道:“還好我考了全市第四名,考進了市一中。那時我的成績還是挺轟動的。我們初中的學生還沒有考進過前十名,可能前一百名都沒有。學校還特意給我發了獎金。那時候我覺得我的前途一片光明。我想如果不是我的條件太差,我肯定考得過那些城市裏的學生。我小學的校長也很高興,給我二百塊錢。”
“那個小學的校長真不錯。”我說。好老師並不一定高知識水平的教師。教師道德為先,學識第二,能力第三,功力之心最不該有。給教師績效,就是要把學生當做產品來製作嗎?
風荷笑著說:“我的毛筆字就是跟他學的。我想過很多次,他是我爸爸該多好,不知道想過多少次。”美麗的回憶一閃而過,她接著說:“高中開始我就住校了。學校不要我一分錢,一個月也給我五十塊錢的生活費。那時候,我覺得老天爺真的很照顧我。我發誓一定要變成一個有用的人,再也不要別人的幫助,而是能幫助別人。”
她停下了話頭。青春的熱血可以蘊藏很多很多夢想,隻是再回首就已經不堪回首了。就連我這般不學無術,初中高中時也做過懸壺濟世、與子偕老的美夢。青春熱血誌在國家天下,而現實青年就往往拘束於衣食住行了。
“你高中的成績一定也很好。”我說。我想就憑風荷那般聰明,成績好是很自然的事情。
“是,我就是那樣努力的。我每次都是全校前三名,而且年齡最小。老師們都喜歡我。”風荷說,“高中三年真好。那時候我真是無憂無慮,每天隻是上課學習,所有人都對我很好,每天沒有任何煩惱,除了回家的時候。每次回家,我都像做惡夢一樣,被他們諷刺挖苦,根本不看我的成績,就把我說的一文不值,廢物垃圾,和那些打工掙錢的閨女比起來。”
“你高考了嗎?”我問,“你是零幾年高考?”
“零二年。我上的大學比你上的好多了。”風荷開玩笑般自豪地說,“高考成績一出而來,我就成了我們那飛出去的金鳳凰。我選了上海上大學,沒選北京,你知道為什麼?其實那時候自己挺幼稚的。”
“為什麼?”我真想不出什麼幼稚的原因,非要選擇上海上大學。
風荷笑了,說:“說起來很可笑。我想上海市南方,穿衣服便宜,會省很多錢。”她說完還是笑個不停。幼稚與天真真的和智商學曆無關。
我也笑了,說:“你真是個人才。”我想問:“後來怎麼沒上完大學?”我沒有問,就等她說,讓她把想說的都說來,不想打亂她。我對她的愛在她的訴說中極速成長起來。
風荷說:“我去上大學,家裏一分錢都沒拿,甚至連我的獎金出了我的學費,剩下的都給我三哥定親了。我們那個小地方考一個名牌大學很稀罕,所以村裏,鎮裏,鄉裏,縣裏,都給了不少的獎金。我就那樣上了大學。進了大學,什麼都靠我自己。幸好別人都肯幫我。第一年我過得還不錯。春節我沒有回家,暑假也沒有回家,都在上海打工。結果就在大一的暑假,我的大學就完了。”
“怎麼回事?”我想故事到了核心部分。我猜想著:風荷是一個迷失的女大學生,還是家裏出了什麼問題?她的學業不會像我一樣的。她沒有馬上說,我就猜測著故事的情節。有一點是不會錯的:一定和錢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