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2)(1 / 2)

見他回過頭來,花斑鹿後退了兩步,但沒走,它和他對視著,眼睛裏充滿好奇,如果這個人伸手去拿他的弓箭,它轉身就跑。但他沒伸手,他手裏是空的,眼裏沒有歹意。所以,它隻退了兩步,這是個安全的距離,使他正好伸手夠不著它。他悄悄地轉換姿勢,掉過身體,猛地朝它撲去。它早有防備,隻輕輕一跳就閃在了一邊。它還是沒有跑。它覺得他是在和它玩耍,它喜歡這種遊戲,不覺得危險。他繞到樹後麵,想從後麵抓它,隻差一點,結果又撲空了。它仍然沒跑,等著他再次接近。它假裝看不見他,隻用眼梢瞥著他,看著他又從側麵繞過來,心裏計算著距離。不料它聽見他噢地呻吟了一聲,跌倒在了地上。它驚恐地環顧周圍,不知危險來自什麼方向,看著蜷縮在地上的他,不知自己該往哪兒逃才對。

父親回來了,見鐵木真腳上中了一支箭,一看就知道是射獵用的地箭:繃緊的弓埋伏在暗處,細細的一根馬尾係在獵物經常出沒的草叢中。鐵木真就是碰斷了這根馬尾才中箭的。父親說,上天保佑,沒傷到骨頭。但他疼得直哆嗦,站不起來,回頭望去,花斑鹿已經不見了。他想,這一箭是他替它中的,如果它中了這支箭,肯定跑不了。箭頭上有倒鉤,深深地鑽進肉裏。

父親嘴裏叼著刀,把他的腳緊緊夾在雙膝之間,仔細打量傷口,不看他,說,疼你就喊。然後用刀尖剖開傷口,取出箭頭。他閉著眼,不吭聲。他打定主意,無論多疼,都不能在父親麵前流淚。後來,疼痛變成陣陣灼熱,麻酥酥的。他睜眼看見,父親正捧著他的腳,一口一口吮吸傷口裏的淤血。

淤血吸淨,父親為他包好傷口,把他抱在馬背上,又把那支箭仔細端詳了一下,別在了腰裏。鐵木真懂得,自古以來,安置地箭的人從不擔心射中的獵物落在別人手裏,有人捉住了受傷的獵物,會根據箭上的記號,把獵物送給箭的主人。箭杆上的記號像小蟲子,父親不認識。鐵木真問父親,咱們離翁吉剌還有多遠?父親說,兒子,這裏就是翁吉剌呀。他指了指山坡下麵星星點點的氈帳。原來他們已經到了。這時他突然喉嚨哽咽。父親問他是不是疼得厲害。他搖搖頭,沒法說。因為自己不小心,讓父親帶著一個瘸腳的兒子去相親,太羞恥了!他的父親,叫也速該的男人,草原上最了不起的巴特,他不願意給父親的名字蒙羞,那才是他不能忍受的疼。

他忘記了那頭花斑鹿。眼前就是翁吉剌的地麵了。

翁吉剌,翁吉剌,翁吉剌的氈包雪白,冒出的煙直直的,一直伸進天空裏麵,和雲彩連在了一起。鐵木真聞到了翁吉剌的味,小心記住了。有個翁吉剌人在帳門前坐著,看見兩個騎馬的人遠遠走來。前麵的人氣色寧定,後腰挺拔,胯下的馬烏黑發亮,細腿長脖子,不一般。後麵一匹白鬃走馬,光腳踩在馬鐙上的是個少年,寬額頭,嘴角深陷,臉上沒有稚氣。

這個翁吉剌人站起身,對他們說,遠道的朋友,經過我的帳門怎麼不下馬呢?你嫌棄我德薛禪嗎?

也速該回答說,我的兒子受了傷,他的腳被箭穿了。你認識這支箭麼?

翁吉剌人接過箭看了,說,讓我給你的兒子療傷吧,他的腳踝腫了,我家有藥,能給他止疼。

聽了他的話,也速該下了馬。正要去抱鐵木真,他先自跳下了馬鞍。翁吉剌人想伸手去扶,被他躲開了。他盡量挺直身體,腳步不歪斜,自己朝帳門走去,每邁一步都疼得渾身抽筋。也速該有意擋住了翁吉剌人,不要他去攙扶,他懂兒子的心思。那個叫德薛禪的翁吉剌人笑了,說,你這兒子,是個要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