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 (1)(1 / 3)

鐵木真在山上圍獵的時候聽說脫斡鄰王汗死了。當時他正拉開弓,瞄準了一隻野驢。它被人驅趕到他的跟前,剛站住,粉紅嘴唇急速翕動著,脖子下麵有根大筋在突突地跳。那是他的箭將要刺穿的部位。就在這時他聽說脫斡鄰王汗死了。野驢縱身一躍,跑了。

鐵木真收回弓箭,感覺有些不習慣。那個一直被他稱作脫斡鄰父親的人死了,不存在了,沒有了,不管現在還是將來,他都不可能再看到他了。可是,這不正是他襲擊他的目的嗎?但仍然感覺不習慣。因此,他放過了那隻野驢。

為他帶來消息的人叫做朵兒必答失,來自乃蠻旁邊的汪古部,汪古部隔在金國與漠北草原之間,從前一直為金國鎮守邊界來著。鐵木真記得,他的安答曾經說過,這些人你不要怕他,而是讓他害怕,他們隻忠心於使他們害怕的人。這個朵兒必答失告訴他,脫斡鄰王汗死在乃蠻部,他親眼見過他的頭顱。在乃蠻部,那個太陽汗說,天空再大也不能有兩顆太陽,他決定征討蒙古乞顏部,奪掉他們的箭筒。他讓汪古部做他們的右手,到時候一起出擊。朵兒必答失說,不是我們有意要來攻擊你的,因為我們與乃蠻部相鄰,我們想不出拒絕他的借口。鐵木真就對朵兒必答失說,你回去告訴你們的主人,讓他不要為此發愁,因為這樣的事情是不會發生的,他讓你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我必感謝你們。

汪古部悄悄派人來給他透露消息,與他求和,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鐵木真不想再加深他們的恐懼,如他安答所說的那樣。鐵木真思想,如果不是上天使他們來,為什麼我總是能事先得到消息?我做了什麼,使上天這樣待我?是不是我做的事情正好是上天想要做的事情呢?或者,因為我是誠心敬天的人,上天偏心與我?可我是怎麼知道的呢?我隻知道不與自己的心作對,我不與我的心作對,就是不與天作對;我得罪了自己就是得罪了天。脫斡鄰父親襲擊我,那不是他真心要做的事,他得罪了自己。這個太陽汗也是,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他把自己給得罪啦。還有我的劄木合安答,不對,劄木合跟他們不一樣,劄木合始終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上天讓我兩次敗在劄木合的手下,就是因為這個。

作為禮物,鐵木真叫人給朵兒必答失準備了五百匹好馬、五百隻駱駝、一千隻羊,請他帶回汪古部。他問朵兒必答失,在乃蠻部,你見沒見過劄木合?朵兒必答失搖搖頭,問,誰是劄木合?鐵木真說就是我的安答啊,曾經打敗過我的那個人。朵兒必答失說,在乃蠻部,我沒有聽人說起過這個名字。鐵木真有點傷心,很失望,看來他的安答在乃蠻部沒有受到重視。那個自稱太陽汗的人,要是他聰明,把自己的兵馬都交給劄木合,他或許會敬重他,哪怕失敗了也行。可他們根本沒把他的安答放在眼裏!太可恨了,這些狂妄的人,仗著人馬眾多就以為了不起。他應該叫他們認識自己!他想,這就是上天的旨意。

朵兒必答失看到鐵木真的麵孔漸漸漲紅,閉緊嘴,呼吸粗重。朵兒必答失認真回想自己剛才說過的話,不知道哪一句說錯了。

此刻鐵木真的眼前浮現出這樣一幅情景:乃蠻軍在他的麵前潰散了,如被狂風卷走一般,扔下了他們的主人,這個人伏在地上,獻上他的女人和馬。他哭,哀求,哆嗦著,上牙打著下牙,麵色灰白,隻求活命。對了,這才是本來的他,上天看見了,以前的狂妄不過是一層皮,裹在表麵,撕下去就什麼都沒了。然後,他們的妻子睡在他的懷裏,因為恐懼,淚臉緊貼著他的胸口,再也想不起他們來啦;他們後背光滑的馬在他的胯下奔馳,不用鞍子,像飛一樣輕快。

聽著鐵木真的喘息,朵兒必答失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臉。

天黑之前,圍獵結束了。人們把打到的獵物堆到一起給他察看:鹿、獾、羚、野豬、麅子、野驢,都是溫和的動物。按他事先的吩咐,這一天不獵猛獸,凡遇見凶猛的野獸都要為它們留出一條路。所以,獵物中連一隻狐狸都沒有。然後,他看到了那頭野驢。他認識它,他瞄準它的時候它的樣子已經印在了他的心裏:肥壯,黑眼睛,嘴唇粉紅,長脖子。當時他沒射它,讓它跑了,但它終究沒能逃脫。這頭野驢身上中了好幾支箭,隻有一支箭是致它死命的,射穿了它脖子底下的大筋,那恰好是他曾經瞄準過的要害部位。

太巧了!好像是那個獵手有意替他補上了這一箭。要是他沒有認錯,這支箭應該是術赤的。可是,當他瞄準這頭野驢的時候,術赤並不在他的身邊呀,他怎麼正好做了他心裏想做的事,而且沒有一點偏差呢?這個術赤,他的兒子,人們都說,兄弟們當中數他最像他的父親,無論打仗還是打獵,站或者坐,都和他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