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7.時間瘸了一條腿(1 / 1)

1953年的延坪島,戰爭的陰影剛剛走遠,一切依然處於高度戒備狀態下。

漁民金三召打魚歸來,就發現自己放在外麵的漁具有異常,他仔細地瞅著周圍,想找出端倪來,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放在窗台上的一枚時鍾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這是父親的遺物。自己的父親在戰爭中永遠地留在了異鄉的土地上,這鍾也昭示著一種生命的永恒,就像這戰爭一樣,留下了創傷,也留下來無數的思念。無數名朝鮮人去了南方,也有無數韓國人留在了朝鮮,他們過上了天各一方的生活。

夜深如水。他感覺到有人在動那枚時鍾,借著朦朧的星光與水光,他看到一隻瘦弱的胳膊,從黑暗裏伸展過來,然後抓緊了時鍾的邊部,顫顫驚驚的樣子,仿佛隨時害怕自己暴露一樣的謹慎與孤單。

有賊,金三召本能地反映告訴自己。他一躍而起,一隻大手正好壓在孩子的一隻小手上麵,孩子驚慌中“哎喲”了一聲。

是一個麵容肌瘦的孩子,金三召鬆開了手,不過,他隨時保持著戰鬥的準備姿態。

你為什麼要偷我的東西?沒有人敢動這枚時鍾?金三召十分憤怒地看著手無寸鐵的孩子。

孩子十分無助,他想解釋什麼?卻恐懼地一直往後麵退著,直至他被一隻凳子絆倒在地上。

你是一個韓國人?金三召一眼便瞅到了孩子的衣服上麵別著一枚韓國的國旗。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金三召想起了死在戰場上的父親,一種報仇心切的感受油然而生,可是,他隻是一個孩子?孩子是無辜者,是無罪的人。

他可能是戰爭遺留下來的孩子,也可能是被美國佬抓來當兵的孩子,不行,我不能夠殺掉他,也不能移送他到政府,他會被殺死的。

金三召告誡自己,但必須弄清楚他偷盜時鍾的原因?至少,這是民事責任的範疇。

孩子別怕,告訴我,為什麼要盜這枚時鍾。

他是我們家的東西,我的爺爺留下來的,後來被強盜偷走了。

什麼,金三召感覺渾身顫栗。

以前聽父親說過,這枚鬧鍾起源於一場不大不小的戰事,那場戰事中,他們殺死過一位老人。

不,你說錯了,這是我家祖傳的東西,我的父親,臨死之前留下來的,他死於朝鮮戰爭,它對於我來說至關重要,甚至超過我的生命。

我用錢買行嗎?一個月以後,我肯定會將錢給你的。

笑話,金三召哼了一聲,我如何相信一個韓國孩子的話?

這個叫樸智慧的孩子離開了延坪島,他是被金三召偷著用船送出去的,孩子臨別時,向他鞠了一躬:我會寄錢給你的,希望你能夠將時鍾賣給我,孩子將“賣“字說的很重。

金三召將這件事當成了一個笑話,一個孩子的話,加上這麼殘酷的戰爭,怎麼可能呢?他能夠安全離開延坪島就已經夠幸運了?

半年後的某一天,金三召正在收拾自己的漁具時,卻突然接到了一個特大號的信封,打開來,居然是那個孩子寫來的信件,還有20美元被很仔細地裹在信封的最深處。

樸智慧在信中依然懇請他將鬧鍾賣給自己,他說這枚時鍾對於自己很重要,他的祖母已經垂危,隻有這枚時鍾能夠給她帶來希望。

金三召將這封信扔在某個角落裏,直到十年後的一天才想起來,在這期間,他經曆了許多病痛,包括自己的妻子撒手人寰。

在某個黃昏時分,他突然想起了往事,他翻箱倒櫃地找到了那封信。十年時間了,他不敢確定孩子的地址是否發生改變,不敢貿然地直接將鬧鍾郵出去,便按照原有的地址嚐試著寫了一封信,兩個月後,信被退了回來:查無此人。

金三召感覺芒刺在背,他考慮是不是郵路的問題,於是,他托人從中國的丹東市重新發了一封信,一個月後,依然是查無此人的回複。

時間來到了2010年,金三召已經老態籠鍾,這些年來,他一直在伺機尋找那個孩子的下落,卻沒有成功,但戰爭的炮火卻於某個黎明時分劃破靜寂的小島來到自己身邊。

朝韓雙方都費力地向延坪島發射炮彈,以取得對此島的主權,金三召被通知馬上搬離此島,否則會有危險。臨行時,他隻帶走了那封信和那枚鬧鍾。

2011年1月,韓國首都首爾市,一個叫樸智慧的老人,突然收到了從中國首都北京發來的一個包裹,打開來,樸智慧突然間失聲痛哭起來。包裹裏是一枚時鍾,可惜地是,時鍾的時針已經彎曲,這可能來源於一場戰爭,更或者是一次逃難的經曆,但它依然旺盛地邁動著時間的步伐;雖然經曆了世事滄桑,但它依然鮮活地印證著一段難以擱舍的生命傳奇。

隨包裹寄來的,還有一封信:

我輾轉多年,就是想將這枚時鍾物歸原主,但願這隻瘸了腿的時鍾能夠追得上時間和你的步伐,但願戰爭的陰影能夠永遠從我們的身邊遠離,但願這世間沒有傷痕,隻有愛。

落款是:金三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