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多葛派和伊壁鳩魯派的哲學家中,許多人都認為隻有心平氣和、循規蹈矩、樂於行善是不夠的,回避一切命運的抗爭而作的決心和推理也是不夠的,還應該尋找考驗的機會。他們願意追求痛苦、困難和輕蔑,然後再把它們逐個打垮,使鬥誌保持不懈。“德行在鬥爭中更趨堅定”。
伊帕米農德斯屬於第三學派,他拒絕接受命運通過合法的途徑交到他手中的財富。據他說為了向貧困抗爭,即使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也矢誌不渝,其中也有這個原因。我還覺得蘇格拉底對自己的訓練還要嚴厲,他用妻子的凶悍作為對自己的考驗:這簡直是在鑽刀山。
薩特奈納斯是羅馬的護民官,企圖強製通過一項有利於平民的不合理法規,抗拒者將遭到極刑。羅馬元老院中唯有米泰勒斯一人以他的道德力量,獨力抑製薩特奈納斯的壓力,從而遭到鎮壓,他在最後關頭還對押他上刑場的人說這樣的話:“做壞事既容易又卑劣,不冒險而做好事則稀鬆平常,隻有冒了險做好事才是一位有德行者的本分。”
米泰勒斯的這些話向我們清楚地表明了我要證實的信念,就是有德行的事不是一蹴而就的。隻因本性善良、循規蹈矩、輕鬆愉快完成的事,絕不是真正的德行要完成的事。德行要求一條艱苦曲折、充滿荊棘的道路。德行或者是去克服外界的艱難,像米泰勒斯,命運驟然斷送了他的前程,或者是去克服內心的艱難,而使一個人生活中坐立不安、茶食不思。
我行文至此,非常順利。但是,推論到了這個地步忽生奇想,蘇格拉底的靈魂,據我所知,是公認的最完美的靈魂,然而以我的推論來看則是不值得推崇的。因為我不能想象這位人物有絲毫做壞事的念頭。他施行德行,我也想象不出對他有任何為難和任何克製。我知道他的理智堅強無比、主宰一切,絕不會讓任何邪念有萌芽的機會。像他那麼高尚的德行,我看不出有什麼可以比擬的。我覺得看著這樣的德行跨著勝利的步伐一往無前、大模大樣,就感到輕盈自在。如果說德行隻有與邪惡的欲念作鬥爭時才會發光,那麼我們也可以這麼說,德行不可能沒有罪惡的參與。德行在罪惡的托襯下愈加顯得輝煌。那樣的話,伊壁鳩魯派的這種堂而皇之、毫無顧忌的情欲又會成為什麼樣呢?情欲自負地認為德行會在它的懷抱中嬌生慣養、玩樂嬉鬧,把恥辱、狂熱、貧窮、死亡和痛苦作為玩物。如果我認為完美的德行是通過耐心克服和忍受痛苦、通過忍受風濕痛而決不怨天尤人而完成的,如果我說德行必須有艱苦和困難作為陪襯,那麼伊壁鳩魯的德行又會怎麼樣呢?那種以蔑視痛苦、以痛苦本身為樂者,把痢疾的病痛作為撓癢,他們中間許多人還留下行動給我們作可靠的證明。
還有一些人,我認為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學說所立的規矩。比如說小加圖,當我看到他死時撕裂自己的五髒六腑,我不能認為他那時的靈魂沒有絲毫惶惑和恐懼,我不能認為他堅持這樣做的目的僅僅是遵守斯多葛派的規定:沉著、冷靜、沒有激情。我覺得這位青年的德行中充滿青春朝氣,絕不會就此罷休。我無疑相信他在這次高尚的行動中感到快樂和陶醉,超過他一生中任何其他行動:“他高高興興找到了脫離生命投入死亡的動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