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我看,訓練思想最有效、最合乎情理的辦法是與人交談。我認為交談是比生活中任何別種行為都更令人愉快的習慣,因此,我如在此刻被迫作出選擇,我相信我會寧願失去視力也不同意失去聽力或語言能力。雅典人,還有羅馬人,在他們的柏拉圖學園裏就曾以保留語言練習課為榮。在當代,意大利人還保留了這方麵的某些痕跡,以我們的智力同他們的智力相比較,就可以看出他們的做法對他們十分有利研學書本,那是一種毫無生氣的、有氣無力的運動,絕不會使人興奮,而交談卻能使人一下子便學到東西並得到鍛煉。因此,我一旦和一位厲害的對手、一位強硬的辯論者交談,他會緊逼我的兩側,會從左邊和右邊戳我,他的想象力會刺激我的想象力;嫉妒、光榮感、思想集中會推動我且提高我,使我超越自己,而在交談中意見一致則絕對令人討厭。
同精力充沛、思維有規律的人交往可以振奮精神,而同思想低下、性格病態的人持續不斷地往來則會降低人的思想並使思想衰退到難以言喻的程度。任何一種傳染病都不像這種情況蔓延之嚴重。對此,我的經驗足以使我明白其中的嚴重程度。我喜歡爭論,喜歡與人交談,但隻限於少數的人,而且隻為自己而爭論而交談,原因在於,我認為無論是作此表演以引起別人注意,還是爭先恐後賣弄自己的才智和饒舌,都與一個體麵的人極不相稱。
說蠢話在本質上是壞事,然而不能忍受蠢話,為蠢話而氣惱而受折磨(我就有這種情況),這是另一種毛病,這毛病在令人厭惡方麵不下於蠢話,因此,現在我願意非難自己。
我很容易與人交談、與人爭論,而且交談爭論都很隨便,因為任何意見在我身上都難找到一處適合穿透並深深紮根成長的地盤。任何建議都不會讓我感到吃驚,任何信仰都不會使我不快,無論這類信仰與我的信仰多麼背道而馳。我認為,再無聊再荒謬的思想似乎都能配合人類精神產品而產生。我們這些人可以判斷事情但無權作出判決,所以我們看待不同的意見是從容不迫的。如果說我們還不能判斷那些意見,我們卻能寬容地聽取那些意見。
因此,反對意見既不冒犯我,對我也無損害;它們隻會使我得到啟發,得到鍛煉。我們愛躲避別人的矯正,其實應當主動迎上去並參與矯正,尤其在這種矯正以交談的形式而不以教師上課的形式出現的時候。反對意見一來,有人不看意見本身正確與否,隻看對方提的是反對意見,就在一味考慮如何擺脫那些意見。我們對反對意見不伸開臂膀,卻張開爪子。我可以容忍朋友的粗暴衝撞:“你是個蠢人,你胡說八道。”在文雅的人們之間,我也願意大家表達思想大膽,說話推心置腹。必須增強聽話之音的能力,並加以磨礪,以避免對別人話語中客套浮誇之聲的偏愛。我喜歡人與人之間的親密交往牢固而大氣,我喜歡友誼能以朋友交往中出現尖銳猛烈碰撞而自豪,有如愛情中總會出現互相攻擊和帶血的輕微抓痕。
友誼如無爭吵而隻彬彬有禮、客客氣氣,如懼怕衝撞而且縮手縮腳,這種友誼便不夠強勁也不夠豐滿。
有人與我對立時,他會引起我的注意而不是我的憤怒;誰阻撓我,誰教育我,我就向誰走過去。尋求真理應是雙方的共同動因,他會回答些什麼?憤怒的偏頗情緒已襲擊了他的判斷力,昏昧已先於理性攫住了他。這些辦法或許都有用:大家用抵押品做賭注以解決爭端,或以雙方損失的物質標誌供爭論雙方考慮,從而使我的仆役能對我說:“去年,您因無知和固執已有二十次損失一百埃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