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有危險,相信我。人活在世上,災難是難以避免的。這不僅僅隻你柔兒一個人,任何人都會發生災難。不然世上就不會存在醫院,和醫生這個職業。”
“紀老師,我沒有什麼奢求,隻求你後天在我做手術前,讓我見上你一麵。”
“我一定來,不會讓你失望。但你要聽我的話,配合醫生治療。”
柔兒見阿雯進來,就沒有再說話,隻點點頭。鄰床那個患者也進來了。柔兒將阿雯介紹給紀甫昕,說她與自己一樣當洗頭妹。紀甫昕見柔兒有阿雯陪伴,便告辭了。
時間流水那樣過去了。在柔兒做手術這天,紀甫昕破天荒的起了個早床,上午八點鍾沒到就起來了。平常無論誰在門外扯著嗓子叫,他都裝作沒有聽見,一般要睡到中午十一二點鍾才起床。就是沒有睡著,假寐也要拖到那個時候。鄰居就說他很古怪。
紀甫昕的反常行為,沒有人知道真情實況,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他告訴那些文朋筆友,他養成這個古怪習慣,是因為他每晚要讀書,而且一般都讀到淩晨。他感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讀書,才能悟透那些名著中的非常深奧的藝術技巧。如果不把這些藝術弄明白,寫作就不會駕馭,因此作品中就無藝術可言,隻能算作文字垃圾而已。
紀甫昕洗漱完畢就往醫院跑。走進柔兒的病室,見柔兒坐在床上憂愁萬狀。柔兒見紀甫昕進來,臉上就露出了一絲笑容。卻很不自然,像是硬擠上去的。
直到今天,紀甫昕都不知道柔兒是個三陪女,進屋就抓住了柔兒的右手,並沒有顧及阿雯以及鄰床那個患者在場,與柔兒過分親熱會貶低他“騷人墨客”的身份。並在柔兒的額頭上親吻了一下,似乎隻有這樣親熱,才能使柔兒增強戰勝病魔的信心。
病室裏坐著阿雯以及鄰床的那個患者,還有那個患者的親屬。阿雯曉得柔兒心裏這時候很亂,就沒有說什麼。鄰床的那個患者從生死線上轉回來還沒幾天,對柔兒這時刻的心情已經體驗透,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卻像寺廟裏的菩薩那樣啞坐著。
紀甫昕依然握著柔兒的右手,並在柔兒的身旁坐了下來。柔兒順勢就倒在了紀甫昕的懷中,像戀人那樣依偎在情人的懷胞裏。這病室裏包括阿雯在內,都不知道他們是熱戀中的“老夫少妻”。鄰床的那個患者和親屬,竊以為他們是父女關係。
鄰床那個患者對柔兒幹三陪的情況有所耳聞,因為那些醫護人員常常背著柔兒竊竊私語、比手劃腳。因此對眼前的這個中年男人就有些不悅:你是怎麼教子女的啊?看你斯斯文文的樣子,也不像個農村的鄉巴佬,怎麼讓女兒幹三陪啊!
盡管紀甫昕在電視上“風光”過多次,由於他今天起床很早,將他的起居習慣陡然打亂,卻是副疲倦不堪、精神萎靡的神情,所以那個患者就沒有認出來。
柔兒囁嚅道:“朱教授說九點準時做手術,離做手術的時間隻有半個小時了。”
紀甫昕安慰道:“柔兒你不要擔心,你的手術一定會成功。”
“紀老師,我現在的心情很亂,因為死亡和生存即將發生。今天我活生生的走進手術室去後,也不知是否還能活著出來。盡管我目前還不想就死去,可是殘酷的現實已擺在我的麵前,我又別無選擇。我的夢想還沒有達到就死去,多少有些遺憾。”
“柔兒你怎又說些悲觀喪氣的話呀?世上做手術的又不隻你一個人,那麼多做手術的人都沒有出事,想必你也不會例外。你要拿出勇氣來,與病魔挑戰去!”
“紀老師,命運怎就這麼殘酷呀,我確實不想就死去啊!”
柔兒伏在紀甫昕的懷裏哭起來。紀甫昕像慈父嗬護自己的子女那樣,親昵地撫摸著柔兒的腦袋。另一隻手在柔兒的背部,像大人哄小孩睡覺那樣輕輕地拍著。
“柔兒你就放聲哭吧。把心裏的恐懼宣泄出來後,就會輕鬆下來……”
柔兒哭出聲來了。鄰床那個患者從他們的對話中,終於搞明白眼前的“老少”不是父女,而是師生關係。那個中年男人是這個三陪女的“靈魂工程師”!因而對紀甫昕就生出了幾份敬意。這三陪女的父母沒來看望女兒,也許擔心人們會說長道短。你這個老師冒著被人們恥笑的“風險”跑來安慰學生,看來你還在繼續挽救她的靈魂。
“於曉柔,到手術室去吧。”一個白衣天使來到門口喊道。
紀甫昕為柔兒擦掉了眼淚,就像為年幼淘氣的孩子擦淚那樣幹淨利索。鄰床那個患者用她那青眼相加的目光,時不時向他們掃描著。之後又向自己的親屬張望。她的親屬似乎明白了她眼光的意思,立刻就垂下了頭。繼而猛然站身,端著屎盆走了。
紀甫昕扶著柔兒站起來,向病室門外走去。手術室在這棟樓的頂層,一般到手術室去都坐電梯。柔兒的病室在二樓,步行去手術室要爬六層樓。紀甫昕攙扶柔兒來到電梯房的門口,但柔兒執意要步行上去。說這樣與你紀老師待在一起的時間就會多些。
柔兒認為自己距死亡的距離越來越近,與紀甫昕向七樓登去的時候,抓著紀甫昕的手不放,覺得隻有這樣才能增加自己求生的活力。她才十九歲,不想就死去。然而死神又在呼喚她,並且向她已經逼過來。要不是她身子骨裏那求生的欲望還存在,她的腳步就不會向那有生存希望的七樓上邁去。她覺得這九十六步台階,與中國幅員遼闊的九百六十萬多平方公裏的距離一樣遙遠,讓她要耗費身上最後的一點力量。
柔兒邁動腳步的樣子很吃力,這不是她的力氣已完全使盡,而是她擔心這一去會與世分別,精神緊張,似乎力量就隱藏起來了。紀甫昕見柔兒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知道柔兒的心裏非常恐懼。便將手伸到柔兒的腋下去,把柔兒半扶半抱著。
到手術室的門口,柔兒再也邁不動步了,緊緊盯著紀甫昕,兩顆碩大的淚珠從眼角裏滾落下來。她不顧周圍有護士和其他人,猛地撲進紀甫昕的懷中哭了起來。她的雙手勾住紀甫昕的脖子,生怕紀甫昕會離她而去,讓她在孤獨中走向那未知世界。
紀甫昕知道這時候說什麼也沒有用處,便讓柔兒在自己的懷裏哭了個夠。然後將柔兒抱上放在手術室的門口,那安裝有四個輪子的單架上去。可是柔兒仍抓著紀甫昕的手不放,讓護士無計可施。為讓柔兒配合醫生做手術,紀甫昕知道愛情的力量,便又破了一個例,在柔兒的嘴唇上親吻了一下。柔兒終於鬆開了抓著紀甫昕的那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