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壁球似的荷蘭豬 (1)(1 / 2)

羅燕冷漠地對待丈夫與前妻生的兩個孩子。很難說這到底是出於恐懼感還是嫉妒心,或者隻是因襲最尋常可見的行為模式。吃飯時,她把菜裏的肉都挑出來給陳垚吃,另外兩個孩子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冬天時,陳垚穿的棉衣褲是彈鬆了棉花的,另外兩個孩子則隻能穿棉花板結而不暖和的。言語奚落之類的就更不消說了。陳垚是個女孩,對這一切尚可默默忍受,陳雷則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遭受到的一切報複回去。很快,他就趁沒人注意的時候像瘋子一樣狠狠地揍陳垚。有時候鄰居間說些閑話,說陳雷如何打陳垚,陳國慶聽了,就惱火地反問,哪有的事?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氣功方麵,對於醞釀中的宮闈之亂毫無察覺。

圓石城有各種關於繼母的可怕傳說。有的繼母給孩子喝蓖麻油,有的繼母用煙頭兒燙孩子的隱秘部位,等等。還有的繼母給孩子留奇怪的長頭發,為的是掩蓋一個秘密:偷偷用剪刀剪開了孩子的耳朵。可是,相反的故事,一個都沒有。

陳雷沒有剪開陳垚的耳朵,這一點,我和夏冰已經檢查過了。他的耳朵很完整,而且很硬,摁下去,馬上就有力地彈起來。這說明他耳根硬,是個有主見的人。他遲早會成為一個爺們,但現在還不行。

羅燕則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她軟弱,粗心,猶豫不決。她的身材對圓石城的男人們來說相當有吸引力。她腰身苗條,卻有著一個過分豐滿而上翹的臀部,即使肥大的棉褲也遮掩不住。她的臉上總是帶著困惑的神情,好似不懂為什麼自己有這麼迷人的臀部前任丈夫竟然舍得死去。她遷來了戶口,在蔬菜合作社得到了一份工作,就是在國營菜市場賣菜。既然她安定下來了,重新開始生活,那麼她當然要像別人一樣生活。別的後母怎麼做她也就跟著怎麼做。陳雷比同齡的孩子更成熟、更陰鬱。有一次我聽見他跟幾個大人說:

“我最恨的就是父母離婚。”可是,成年之後,陳雷重複了他最憎恨的行為。到二十八歲,他已經匆忙地離了兩次婚,又結了三次。兩次失敗的婚姻各留下了一個女孩,都被法院判給了前妻。每一次結婚,他都厚著臉皮擺了喜酒,給相熟和不相熟的每個人都發去了請柬。每個嘉賓都不高興,因為陳雷私下裏說:“他們的錢,我不拿誰拿?”要麼他把份子錢當作對他生長的這個世界上的人們的一種懲罰,要麼他假借著對人們的仇恨來掩飾自己的貪婪。至少在二分之一的程度上,他是坦率的。

在這裏,仇恨總是枝繁葉茂,正如熱帶雨林在馬來西亞。

那一年陳雷十二歲,養了一隻黑背狗,對它忽而寵愛,忽而虐待,用皮帶把它抽得哀嚎不止。這隻狗因此變得神經兮兮的,膽小如鼠,總是裝出一副比別的狗更為凶惡的樣子。放學後陳雷牽著它走在街上,它就在喉嚨裏醞釀著威脅性的低吼,像一隻馬上就要燒開的水壺。一見有人挨近,陳雷就偷偷把狗繩一鬆,它急竄出去,厲吼連連,把行人嚇得驚慌失措。

這天晚飯之後,羅燕給陳垚衝了一杯麥乳精。陳雷奪過杯子,一飲而盡。羅燕說:“你怎麼搶人麥乳精喝?”陳雷用他的童聲說:“騷逼娘們你管不著!”陳國慶說:“你跟誰這麼說話?”把陳雷打翻在地,又拿桌子上尚未收拾的碗碟砸他,沒頭沒尾地踢了半晌。等陳雷爬起來時,臉破了,衣服上全是菜湯,膝蓋下麵被碎瓷片劃出了一個口子,白色的筋膜像百合花似的綻放著。

陳雷吃力地鑽到床底下,拿出一個藏好的棕色玻璃瓶,走到窗口,把硝鏹水倒在養著他爸爸最喜愛的垂笑君子蘭的白鐵盆裏。垂笑君子蘭的成長期非常漫長,從發芽到開花至少需要八年,如今,還有一年就可以開花了。白鐵盆冒起煙來。植物在刺激性氣味中顫抖哀叫著。陳雷又把硝鏹水倒在他爸爸第二喜愛的荷蘭豬身上,死去之前,它像壁球一般在籠子裏撞來撞去。

“以後睡覺的時候,你可別把兩隻眼睛都閉上。”陳雷對他爸爸說,“除非你別護著這娘們兒!”

陳國慶又踹倒陳雷,接著揍他。悶聲不吭地挨完了揍,陳雷笑嘻嘻地去清洗傷口,倒像個勝利者。陳國慶則坐在椅子裏,神色古怪,像在專心打通“小周天”。從此他再也沒敢觸怒這個兒子。

在鴨綠江街,這故事人盡皆知。一個敢於反抗後母和沒良心的生父的故事總是感人的。每個大人都相信,陳雷是個不同凡響的孩子。陳雷因此自信滿滿。“還別狗眼看人低,你們怎麼知道我以後不能當大官?”不久之後的一天,他已經站在街上對著一幫大人說,“國家主席不是人當的?”

“這孩子,多有誌氣!”索玉琴對喬雅嘖嘖讚歎。喬雅倒是嗤之以鼻:“當主席?當流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