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章 水塔 (2)(1 / 3)

姥姥這時說,明遠,要不讓夏衝今晚睡這兒吧,萬一公安去你們家抓他呢?夏明遠說,媽,這一回你犯糊塗了,躲得一時頂個什麼?沒犯法什麼都不怕,犯了法就別想落好,現在什麼時代了?有通緝令了!跟古代的張榜緝拿似的,懸賞多少錢,前幾年,“二王”,厲害不厲害?一樣認罪伏法。何況他一個夏衝!喬雅也說,媽,沒事,你放心吧。姥姥也不再堅持,隻是歎氣,盯著我看。

兩天後我就知道,其實陳垚並不是因為偷東西被抓住的。那天早上,有幾個晨練的老頭兒看見一個人在爬小南門的水塔,就去叫了第二機床廠保衛科的人。這件事概括起來,可以說各種壞運氣都聚集在了陳垚身上。如果是在白天,老頭兒們很可能對他視而不見,可是早上這個時間讓他們警覺起來,萬一是壞人投毒呢?如果這座水塔是後來常見的鋼筋混凝土式水塔,那麼他們很可能根本注意不到陳垚,因為他是在另一個方向。糟糕的是,那是一個鋼架子上麵頂著一個紅磚罐子的那種老式水塔,一個人攀在鋼架子上太顯眼了。恰好,保衛科的人沒有睡覺,老頭兒一敲窗子,他立刻就開了門。這個人在水塔下麵喊陳垚下去,陳垚不理他,這個人就執拗地向上爬,就在他快爬到頂端的時候,陳垚害怕了,大喊大叫,說如果這個人繼續爬,他就把他踹下去。底下的老頭兒又匆匆跑去小南門派出所報了案。這樣一來陳垚就被抓住了。他固然可以解釋自己隻是去遊泳,警察卻不會不揍他。陳垚的最後一個壞運氣是,他隻有十五歲,又生性膽小,很快就被嚇破了膽。如此一來,關於偷東西的事情他就供認不諱。

那些夜裏,我很難睡得安穩,總是心悸般驚醒。我害怕自己被抓起來,更擔心陳垚。陳垚是什麼狀況呢?我被嚴密地監禁在了家裏,一無所知。六年以後,圓石城出現了一個綽號叫“周百萬”的富豪,有一次喬雅講起,這個人曾經在小南門派出所當過警察。我問,你怎麼知道?喬雅說,她去看陳垚那一次,見過這個人。這時她才歎息著,講起了當時她想看看陳垚,由喬年帶著去了小南門派出所,看到了什麼樣的情形。直到那時,我才得知陳垚當時的狀況。

張所長領著喬年和喬雅拐進了一間小黑屋子。陳垚被銬在暖氣管子上,半躺在水泥地上,褲襠是濕的,褲腿邊汪著一攤透明的尿液。地上有一隻裝著穢物的白鋁便盆。張所長也不說話,用電棍的金屬電擊頭敲在暖氣片上。電棍劈劈啪啪作響,藍色的火星四濺。聽見這個聲音,陳垚渾身哆嗦,眼睛半睜開。喬年查看他的傷,又掰開他的嘴,隻見裏頭全破了。偷東西的事情,有的沒有的,陳垚都招了。最初他怒罵不休,後來就跪下哀求。他崩潰了,把大便抹在牆上。

陪在張所長身邊的警察說,滑頭,不來真的,不招。張所長模棱兩可地哼了一聲,又抽著鼻子,說,你看看這屋子弄的,臭氣熏天,去把那個便盆倒了。那個警察就端著白鋁便盆出去了。

喬雅蹲下去,問:“陳垚,能不能認出阿姨來?”陳垚費力地睜開腫脹的眼睛,瞧著喬雅,搖了搖頭。張所長對喬年說:“六親不認,看見沒有?沒人性的東西。”喬年問:“準備怎麼判?”“這就得問法院了,”張所長說,“我國法律規定,對有輕微犯罪行為,屢教不改,家庭、社會管不了,而又不夠逮捕判刑的少數青少年,年齡小的,送工讀學校,年齡大的,送勞動教養。”

當時我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兩個星期之後,家人對我的看管鬆動了一些,我跑去了陳垚家打聽消息。

那天下午他家裏隻有羅燕和陳垚在。給我開門的是陳垚,這年她二十一歲,是個待業青年,穿著一件花格子的布拉吉,見是我,麵無表情,也不說話,側身讓我進了屋。羅燕正在門廳的小飯桌邊坐著,睡眼惺忪,頭發都沒紮,喝著一小碗看上去是剩下的又熱了一遍的菠菜湯。我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