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情不自禁撫上胸口的位置,那裏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小喜子忍不住輕歎一聲,他伴著皇上長大,皇上所有的事他都清楚,自從那個人死了,他的心也跟著死了。二十年如一日,他的思念從不曾斷過。縱使這些年皇後為削弱賢妃的力量,為他選了美人無數,縱使太後越來越重視他的身子,命禦膳房做了美食無數,可那又能怎樣,美人美食再多,終究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又有多麼單純、多麼簡單?不過是陪著心愛的女人,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過著閑雲野鶴般的悠閑日子,可對於他這個身在皇宮的人來說,卻成了奢望。他這一生都在夢與現實中徘徊,生活像一個巨大的網,將他緊緊縛住,再無更多去路。
“朕去月華宮看看。”皇帝穿上鞋子就要走,灰暗的燈光將他瘦削的背影拉得好長,好長……
“皇上,您不能去啊!”小喜子急了,趕緊拉住欲要往出走的皇帝,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喊道:“太後說過的話您忘了嗎?”
皇帝的動作一下子頓住,臉上的表情瞬間頹敗下來,他怔怔看著前方,雙目無神,他怎麼會忘,怎麼會忘?那一夜,他左手持劍欲要隨她而去,太後就是拿月華宮和他們的兒子威脅他,“你要是敢死,你要是敢不做這個皇帝,哀家就一把火燒了月華宮,殺了你們的兒子,讓所有有關她的東西徹底在這個世上消失!”那些話,時隔二十年,依舊在他耳畔回響,夜夜在他夢裏纏繞,從不曾放過他。他怎麼會忘?這一瞬,剛剛還偉岸的皇帝似乎一下子老了十歲,腳步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幾乎累的他將要垮掉。他一步步挪回榻上,手拄著桌麵,頭痛的揉著眉心。
“皇上……”小喜子哽咽著叫道,這樣的皇帝讓人心疼。
“哭什麼,朕都已經習慣了。”二十年,日日都是煎熬,日日都是磨難,他本是一個陷入黑暗的孩子,終於有了一束光亮,可最後連那束光都已消失不見,如果永遠沒有體會過明亮的日子,他就永遠也不會理解黑暗是多麼可怕,可他已經體會過了,原本的煎熬就變得更加難捱。皇帝躺在榻上,緊閉雙眼不再說話。
小喜子一呼嚕袖子擦幹眼淚,去旁邊的櫃子裏拿出一條明黃色的毯子蓋在皇帝身上,那條毯子明顯已經有些破舊,一眼看去就知道已經有了些年頭,可那卻是太後允許留在他身邊的唯一一件屬於她的東西。他似是感受到了毯子的溫暖,伸出手,將它緊緊裹在懷中。小喜子回頭看了一眼,輕聲歎氣,悄悄退了出去。
“來人——”重華殿裏,賢妃對著窗口望著天上的明月,好皎潔的月亮,就如那人的名字。
吱呀一聲,大殿的門開了,走進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一直低著頭,看不清長相,給人的感覺甚是謙恭,是賢妃的心腹宮女玉芝。
“娘娘有何吩咐?”玉芝走進賢妃身邊,躬身行禮。
賢妃沒有看她,依舊對著天上的明月。“皇上今夜宿在哪裏?”輕飄飄的聲音,如柳葉飛絮,若不是心腹之人,怎會發現麵前這個一身雍容華貴、妖嬈明媚的女子就是剛剛那個歇斯底裏,聲如厲鬼的女人?
“皇帝一直在明清殿,沒有去任何娘娘那。”玉芝恭敬的回答,微微抬眼,看了看賢妃。隻見她容貌姣好,眉如彎月,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隻那雙眼睛,帶著看透世事的悲涼。
“嗬嗬”,大殿裏飄蕩著賢妃低低的笑聲,極度諷刺。“二十年了,那個人死了二十年,他竟然還不曾忘記!”那雙美麗的眼睛一下子溢滿淚水,明明是笑著,卻讓人無法忽略她的悲傷。她隻不過是個女人,愛上一個不愛她的男人,這二十年,她掙來搶去,還是抵不過那個死了的人。本以為她死了,她就可以代替她,可結果,隻不過是加深想念罷了。她尤記著那晚,他要尋死,隨那個女人而去,她就那樣可憐兮兮的跪在他麵前,祈求她,還有她,沒了那個女人,還有她,可他那樣狠,竟連一眼都未看她。他的心裏,終究隻有那一個人……
那雙溢滿淚水的眼睛一下子變得狠厲異常,兩行清淚落下,聲音冷冽,帶著刻骨的恨意,“告訴鄭忠,本宮要離恨天的人頭,盡快,不管損失多少人,本宮也要他死!”她要毀了有關那個女人的一切,他不是把有關她所有的東西都當做寶嗎?嗬嗬,好,好得很,她會讓他看見,他在意的東西,都會一點點遠離他而去,到最後陪伴他的,隻有她!
玉芝心下一凜,這一次賢妃是真的要下殺手了,輕輕回了聲“是”,離去的步子又急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