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城南家事(7)(1 / 1)

老彭幹著活,我無事可做,一對目光散漫地四下撫摸,我看到了老彭用來當晚餐的一大包快速麵,看到了老彭下班後應該換上的藍細卡麵料的中山裝,還看到了我曾經對老彭所作的報道正鑲嵌在鏡框中。

一會,老彭已將我的一隻板鞋清洗得一幹二淨,這便是老彭的功力,他或許對這個世界的風尚變化已經不那麼敏感,但論及對各種質地的鞋麵處理卻絕對是一等一高手,更不要說他對各種各樣鞋子的“整理”了,那又是一種出神入化、妙到毫顛的功夫。這麼想著,我脫下另一隻板鞋遞給老彭,便再次問起了衣夢花那隻受傷的“福洛嘎姆”皮鞋。

老彭也不答腔,隻是埋首清洗我的另一隻板鞋,少頃,這隻板鞋也清洗完畢,是一清兩爽,交給我後,自己轉身到了那個放著成百雙等待“整理”或已經“整理”定當的皮鞋的大櫃前,他尋找了一會,再次回到我麵前時,手中拿著的已然是那雙衣夢花視如性命的“福洛嘎姆”皮鞋。

我目不轉睛地看住老彭。

“小克,難、難、難。”老彭一連聲地三個“難”。

“怎麼個難法?”我問。

“依少夫人要求,這皮鞋的‘整理’就難上加難了。”老彭說,他將劃著一長條口子的“福洛嘎姆”的皮鞋放到了我的麵前,“如要一點點也看不出,就必須將這個受傷的部分徹底換掉。若要換掉這個部分,就必須先將整個鞋子拆掉,鞋頭拆掉、鞋幫拆掉、鞋後跟也拆掉;拆掉不算,還必須尋找同樣質地、同樣顏色的皮子,尋到了方可以來做新鞋麵;且不說是不是找得到同樣質地、同樣顏色的皮子,就是僥幸找到,我這裏隻是一個小店,缺了好多專用設備來加工這隻皮鞋。當然,我可以通過朋友關係去其他廠家加工,但關鍵的關鍵還有一個,那就是我這裏要專門為你做一個鞋楦頭,因為沒有鞋楦頭就無法縫製皮鞋,這樣,小克你就必須再次陪同少夫人來我這裏,給她的玉腳丈量尺寸,做好鞋楦頭,才能縫製皮鞋。老彭我今年已經活了六十四年,在皮鞋這個行當中滾了不下三十年,卻從來不曾聽說過為一隻皮鞋而做鞋楦頭的事情,這種事情從來沒有,用你們文皺皺的話來說是‘聞所未聞’,你問我為什麼?因為代價太高,如此這般地操作下來,你可以再買兩雙世界名牌的皮鞋了。”

聽老彭這麼一說,我有些大失所望:“那麼,老彭,這麼說這隻皮鞋是死定了?你老彭可從來沒有過‘整理’不下來的皮鞋啊。”

老彭沉吟道:“先放我這裏,讓我再想想,再想想。”

“老彭,你已經想了有一個多月了。”我不滿地嘀咕了一下,但心裏想想也就隻能這樣了,假如今天將這雙很受傷的皮鞋帶回家,衣夢花不要翻天覆地地對我作啊?她的情緒還沒有從三天前我的勝利大逃亡中緩解過來呢。我穿上板鞋,望櫃台上放下五隻一元硬幣,並把它們疊了起來,隨後對老彭說:“我走了,去老房拿點東西。今天假如還有空,就再來會會你,假如沒空,就下次來探望你彭大哥了。”

“你忙你的吧,小克,我們是幾十年的交情了,不在乎朝朝暮暮。”老彭說道,隨後想到什麼補充了一句,“告訴少夫人,皮鞋的事老彭會盡力的,總要讓她穿上一雙一點也看不出‘整理’痕跡的世界名牌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