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若有所悟,但又感到主持還沒有真正地為我解惑答疑,想想不便直截了當地追問,便轉換了話題:“為什麼菩薩兒子也會有自己的私心和痛苦?”
“因為他隻是菩薩的兒子,而不是菩薩。”主持優雅地向我抬抬手,示意我坐到桌子前,“即使一個有大慧根並有大覺悟的人,隻要他還沒有真正地點石成金、立地成佛,那麼,他就會有人的欲念,這人的欲念讓他產生人的私心,人的私心讓他產生人的貪欲,而人的貪欲一定會給他帶來諸多的煩惱,煩惱加煩惱就是痛苦。”
我這下有點豁然開朗了,喝了一口香茗,我又問主持:“假如有這樣一個人,他最終的目的是為了他人的快樂和幸福,但使用的手段有些卑微,請教大師,這樣的人可以理解和原諒嗎?”
“可以理解但不能原諒。”
“哦?”
“沒有一種高尚的目的是用卑微的手段達成的。是錯誤,就隻能改正,而不能原諒。”
我心頭驀然一動,不知不覺地將目光投向了屋外的那棵偉岸的大樹,現在,我的視網膜上沒有那隻大鳥的影子,沒有。我偏轉了頭看著主持:“最後請教大師一個問題,作為菩薩的兒子是不是就必然地要承受很多痛苦?作出很多犧牲?”
主持定定地看住了我,雙眼射出了兩道精光:“是的,一定是這樣的。”稍頓,主持又說,“但也可以不承受痛苦,不作出犧牲。因為,菩薩的兒子,本就是懸浮在天上與地麵之間。他願望升天,就能超越人間的一切;他拒絕升天,就與俗世合而為一。”
我與主持告辭。下樓後,我在狀元長壽廟裏燒了一把香,跪在坐墊上磕頭的那片刻,我的內心有點倒海翻江,心裏,我默默念叨:“天上的父親,請你理解我,理解我為了兄弟、為了衣夢花而犯的錯誤,這錯誤犯得實在是迫不得已啊;生身的父親,請你原諒我,原諒我這一生對你犯下的僅有的這個錯誤,我之所以請你原諒,乃是這欺騙不是為滿足你兒子個人的私欲,還是為他人的快樂和幸福啊。”
當我站起身子,我看見主持正在廟門前對我富有深意地微笑著,他那神情,仿佛全然地洞悉了我的內心。我出廟門時,如同兩年前那樣,他又給了我一張折得方正的白紙:“施主,下山後可看。”
山下,我將這折得方正的白紙打開,上麵赫赫然寫著的是這樣十六個字:
助人之心,君子之美;過猶不及,菩子之害。
我反複看了數遍,似乎領會了其中的意思,但對“過猶不及”這個句子,還是有點錯愕不解,什麼叫作“過猶不及”呢?“過”又“過”在那裏呢?
隨後,我便將這張白紙重新折好,放進口袋,我將自己的疑慮和思想也暫時地擱置在了一邊,出了“琴溪香穀”,驅車徑直向老莫家趕去。
4
無多時,我便到達了老莫家,這個時候正是浙江中部鄉村最美的時刻。河流、群山、樹木以及浙江中部鄉村中的房舍都籠罩在一股股帶著淡藍色的煙霧之中,那煙霧清紗一般地凝然不動,有著亙古以來的那番寧靜。什麼地方傳來了悠長的狗吠之聲,它們間或地打破著此時此刻的河山寧靜,還有底空掠過的不知名的大鳥,羽色斑斕地破空而去,攪動了這凝然不動的淡藍色煙霧,而高空中傳來的那聲聲長啼,讓本已幽靜的山穀更顯幽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