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借款隱曲(4)(1 / 1)

“怎麼會跟你不相幹呢?你想一想,仔仔細細地想一想。”我有些掃興,有些忿忿不平,有時,衣夢花的說話會讓你感覺到什麼叫作上海女人的那種充滿了理性的“冷酷”,而這種充滿了理性的“冷酷”會讓我用最快速度離開說這種話的上海女人。衣夢花還是狹隘,還是世俗,還是沒有多少博愛的感情,任何一件事情假如沒有與她與她的利益相關的話,她表現得就是蛇一樣的冷血。假如此刻我告訴她,四個月後,就是在這一百萬的借款裏,將要產生四十萬的利息,而四十萬中的三十萬便是她那個全世界最傑出、最優秀、最寶貝的兒子的出國留學費用,她還會說“跟我衣夢花毫不相幹”這種無動於衷的話嗎?

這個衣夢花。

這個上海的精致女人。

我掉頭走進臥室。

臥室大致為十四平方左右。放一張五尺大床,這張大床在十年前還算獨特,乃是因為它的底部被用木板包圍起來,包圍起來的空間裏可以放上許多雜物,譬如夏季用的電風扇、竹靠椅以及麻將牌大小的竹塊連綴而成的竹席子。又由於是被包圍住的,因而,經年下來放著的雜物上都幾乎一塵不染。

有一口大櫥,這是我從厚德坊的亭子間唯一搬來的東西。搬來的理由有二,其一,我的衣服多得實在塞不進兩口大櫥裏,搬一口舊大櫥是為了解這個圍;其二,前妻林小雨堅持認為新房裏總得放上一些老東西,這些老東西是我們當年結婚後那些年代、歲月的深刻記憶和深刻證明。她的這種觀點與厚德坊96號底樓將破舊的家俱和泛黃的相片塞滿了一屋子的老張是何其乃爾相似,於是,這口大可以被用來詮釋“三十六隻腳”的八十年代、小可以證明攝影師周克與長笛手林小雨的愛情歲月的大櫥便從厚德國坊的亭子間來到“高興家園”的這個單元,當然,那刻,它繼續詮釋著遙遠的“三十六隻腳”的八十年代,但它已不能證明我和我前妻什麼東西了,認清人生新方向的前妻已經關山飛度地不知去向。現在,大櫥裏放滿了我最好的一些“行頭”,其中之一便是我生日時衣夢花給我買的一件“紀梵希”西裝,淺藍色,兩粒扣,半夾裏,世界準一線品牌。我記得是在上海西區中的友誼商城二樓購買的,價格將近五千元。我相當喜愛這件西裝,因為喜愛,總不舍得穿,這與衣夢花又有衝突,她認為大價錢的東西必須大頻度使用,否則性價比就太不高了,此外,老婆給老公買的東西,假如老公不使用或不經常使用,那麼,老婆的感覺就會十分不爽,甚至十二分的不爽,至少老婆會感覺這個東西老公不那麼喜歡,“大才子啊,你在上海灘混了將近二十年,拍攝了二十年的時尚和潮流,照例說,你這人應該是絕對的時尚,至少比我們這些草民時尚一百倍。不要忘了,當年,我對你一見鍾情,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便是那天你穿的是非常光彩奪目的“巴勃萊”T恤,小方格襯托你真的是英氣勃發。但現在,生活得越久就越發現你這人還有老土的一麵,譬如舍不得穿好東西。”經常地,衣夢花就這樣放肆地、毫無顧忌地評價我。

屋子中還放一張梳妝台。梳妝台上放了一台十四英寸彩色電視機,這是衣夢花的主意,每個夜晚,當她結束了她的中級白領生活,洗完澡,穿著我給她買的豹點T褲上了床,麵前放一包臨安山核萄,邊咬著這山核萄便看著彩電進行“白癡式享受”。衣夢花很少自我貶損,這是其中之一。她認為舉凡在夜晚八點到十一點躺在床上或蜷縮在沙發上沒完沒了看著台灣言情片、新加坡青春片或大陸武打、警匪、恐怖片的上海男人、女人,即使不是“白癡”也離“白癡”境界不會太遠。至於那些到了夜晚十一點以後還拿著遙控器反來複去搜尋電視節目的上海男女,“神經絕對不正常,都該去馬橋醫院呆上兩個季度”。衣夢花經常這麼說,話語尖刻得有時讓我都有些愧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