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梳發的動作持久而耐心,然後挽髻,束巾。從頭到尾,隆重端嚴,好像一場訣別。
暖香樓遠大於我的想象,重疊院落,寬闊馬場。現在已有客人在練習騎射。
長街外,是綿延到天邊的荒漠。
我依照離叔所說,在荒漠中朝西半個時辰,就看到了那個巨大的石台,石台的一角已經坍塌敗落。
劍枯台。
劍枯台旁,一片枯死的胡楊,樹幹直立,皮葉全無。周圍沙包綿延,長著紅柳和駱駝刺。清晨中的紅柳燦若朝霞。
台上有人,竟然。
那個叫張遠墨的少年。他的藍衫被露水打濕,似乎已經站了一夜。
“我想你會來。”他說。
他的手按上劍柄:“我的武功遠不如你。”
我無言。
他又說:“但是你殺我程師伯,所以,隻要有可能,我一定要殺你替師伯報仇。”
“你師伯不是我殺的。”
“你撒謊,程師伯被殘荷聽雨所殺,人所共知。”
我認真地說:“你師伯是被殘荷聽雨所殺,但不是我殺的。我並未撒謊。”
“殘荷聽雨是萬荷山莊的獨門絕技,你說天下還有第二個會殘荷聽雨的人,誰會相信?”
我問:“你可曾讀史書?”
他說:“當然。”
我說:“那麼你當知道,世間許多事與人們是否相信實在並無半點關聯。”
風四麵八方地刮來,嗚咽一般。
祭台旁一棵胡楊,巨大的樹幹上有一行劍痕:劍已枯,心已老。
胡楊的枝上掛滿各種顏色的布條,似是經常有人到此祈福。
沉默半晌,張遠墨道:“你是蕭獨活的後人?二十年前,有著這樣孤絕慘烈名字的不知是個怎樣的人。”
我答:“你錯了。獨活是一種草藥。”
他怔住。
我再答:“又稱羌活、長生草,生長於高寒山地,是祛風除濕、散寒止痛的良藥。萬荷山莊以劍術和醫術馳名天下,想必你不會不知。”
他啞聲問:“為何救我?”
我想了想,回答:“我不知道。但救你的還有另外一根筷子,我筷子雖先到,他的劍意卻已達。若沒猜錯,他正在第三棵胡楊樹後,你可問他。”
一陣大笑,樹後鑽出一個亂蓬蓬的腦袋。
“小娃娃果然厲害,老酒鬼的醉死功都沒能瞞過你的耳朵。”
我微笑道:“我隻是聞到女兒紅七十年陳釀的香味。”
他一聽,大喜:“想不到蕭獨活聞香識酒的本事你也學會了?你方才說蕭獨活劍術和醫術馳名天下,你可知他的酒量更是天下無敵。當年我與他在萬荷山莊鬥酒,鬥了三天三夜也分不出個勝負來。一晃二十年,放眼天下,竟再找不出第二個能陪老酒鬼痛快喝酒的人了。”
言辭之中,竟是格外寂寞。
我心中一動:“前輩可是無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