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算起來你的年紀不到五十,雖然朱雀門的易容術天下無雙,但你的遲暮之氣卻絕非易容所為,而且你身上有中毒跡象。你是毒仙的師兄,他人下的毒她應當都能解,這是為何?”
他的臉上慢慢露出微笑:“公子好眼力。這是我師妹獨門研製的慢性毒藥。在女兒紅中加入七心紅海棠、紅罌粟、紅豆熬製而成,師妹說名叫‘相思’。師妹每有新毒藥,我常自告奮勇嚐試,好讓她觀察藥效,嚐過後她自然有藥可解。誰承想,‘相思’醉人卻也最是傷人,服用一次即深入骨髓,無藥可解。相思催人老,果不其然。
“我一直記得她哼著歌在陽光下挑揀紅豆的樣子,那般的天真歡喜。江湖中,人人談師妹色變,卻不知她對毒,本是天然的喜好執著,像劍客之與劍,舞者之於舞。一個人今生要抓到什麼樣的牌,走什麼樣的路,生來就有指令,這卻是沒有辦法的事。”
門外有琴音傳來。
琴聲中,似有滿樹繁花盛開,花樹下,似有騎著高大白馬的華服少年在含笑作別。
龍輸側耳聆聽,臉上的微笑越來越深:“他這是來送我了。世人都道我為賭神,卻不知我為一個‘情’字下注一生,輸了個一敗塗地。現在,局已定,人已散,剩我一個賭客,亦無意趣。我知蕭公子為何而來,朱雀門下,從來自行了斷,就不勞公子費心了。”
說完,他就倒了下去,嘴角和李妒桃一般,有絲絲血跡。
我走出了紅運坊。
看見花開和無酒。
花開在彈琴。
他一身白色綢衫,衫上繡滿盛放的花朵和翩躚的蝶。隻有一個淡綠衫子的侍女默立在旁。
無酒躺在房梁上喝酒,似乎已經醉了。不知是為琴醉,還是為酒醉。
花開道:“二十六年前,金焰教與朱雀門有一戰。當時小弟負傷在家,我一人前往。他站在一樹梨花下等我,那時候他已經是名滿天下的賭神。我一時賭性大起,我說,論武功,十招之內你必死於我劍下,不如我們賭一把。他說,和我賭,你絕無勝算的可能,我亦不想占這個便宜。我說,那倒未必,就看我們賭什麼了。他問,賭什麼。我指著梨樹上一朵眼見就要開放的花苞說,就賭這朵梨花盛開的時間。
“我賭三個時辰開,他賭七個時辰開,以接近者為贏,賭注是各自的性命。我們在花樹下煮茶等待。誰知,兩個時辰不到,突然風雨大作,整枝梨花被暴雨折斷。我們竟然誰也沒有贏。
“花某平生最大的一次豪賭,就是押上性命,賭一朵花開的時間。人生快事莫過如此,哈哈哈!”
花開說完,轉身離去。邊走邊擊節而歌:“陌上發花,可以緩緩醉矣;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老酒鬼,改日請你喝酒。”
無酒並不作答,似乎已經在房梁上睡去。
風中隱約傳來駝鈴的聲音。
若生命隻是如駱駝般的負重跋涉,若死亡又僅僅如一場酒酣沉夢,還有多少人會貪戀生懼怕死?
駝鈴聲越來越近。
無酒睜開了眼睛。
血色清晨
一峰駱駝,從長街盡頭緩緩而來。
它看起來就是一峰普通的駱駝,溫馴敦厚。
但是清晨的長街突然變得很安靜。
因為駱駝的背上綁著兩個人。
死人。
叮當,叮當,叮當。它的駝鈴聲悠遠醇厚。
突然,幾個女人又笑又叫地從暖香樓跑了出來。
為首的一個,深紫色的裙衫,繡著大片俏麗的薔薇,邊搖擺著身子邊嬌笑道:“這個死鬼,還知道回來啊。”還有人說:“不知豹大哥的駝隊這次帶回來的絲綢成色怎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