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1 / 2)

馮建軍在長虹皮鞋廠幹了大半年後,一天上午,賀廠長人模狗樣地走過來,要他到廠長辦公室拿表。廠長辦公室是一個月前新砌的,利用車間的一麵牆搭了間六平方米的房子,擺了張辦公桌、一張藤沙發和兩張木沙發,另外還有一個式樣醜陋的茶幾,茶幾上擺著一隻熱水瓶和幾隻茶杯,還擱著一個玻璃煙灰缸。馮建軍走進去時,這間辦公室裏充滿了生石灰和水泥氣味,因為水泥還沒有於透。賀廠長讓他坐到木沙發上,遞了支煙給他,“馮建軍,”賀廠長從抽屜裏拿出一份表格遞給他,“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們廠子要收到區裏去,成為區辦大集體工廠。所以每個人都要重新填表。”

馮建軍接過表格覷著他,心裏有點激動,在此以前,他隻是在這個街辦工廠做事,而並非這個五廠的正式工人。現在這個工廠要收上去成為區辦工廠了,性質就不同了。街辦工廠隻能算是小集體,而區辦工廠就是大集體了。大集體就等於是全民”,就是說這個飯碗可以紮紮實實端在手上了。“謝謝。”馮建軍感動地說。”你人很聰明,學技術也快,我們決定正式起用你為本廠職工。”賀廠長說,“回去就把表填好,明天上班交來。”

“賀廠長,我明天送一條大慶煙給你老人家抽。”馮建軍激動地說,望著賀廠長。

“回去填表吧。”賀廠長說。

馮建軍從廠長辦公室退出來,把表格折好,放進襯衣口袋,走進了車間裏。他沒有馬上回家,他要表現給廠長看,他是多麼喜歡這份工作。盡管有的年輕人嫌棄跟腥臭的豬皮牛皮打交道,不願意聞鞋底的那股有毒的橡膠味。馮建軍表示他不嫌棄。下班時,馮建軍點上支煙,沒有忘記自己的許諾,花三元錢買了條大慶煙,那時候大慶煙在長沙市是最高檔的香煙了。馮建軍決定吃過晚飯,填好表就把表格和這條煙一起送到賀廠長家去。他回到家裏,找出鋼筆,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填寫起來,生怕字寫得不好,還生怕寫錯了字而出現墨團團。姓名、性別、民族、年齡和文化程度填起來都很順利,輪到填家庭出身、父親母親的政治麵貌和職務時,他呆住了。他想不出怎麼填,是填他出生的那個農民家庭還是填養父養母的這個破碎的家庭?養父養母的政治麵貌都很“黑”,這會影響他的招工嗎?他點了支煙,走了出來。他決定去跟劉建國商量商量,看看劉建國怎麼說。

劉建國已高中畢業了,正準備下農村,那時候下農村是惟一的出路,不下農村你就得做好在城市裏打一輩子“流”的準備。劉建國當然不願打一輩子流,寧可去吃兩年苦。下鄉鍛煉兩年,臉上鍍層金,就可以招工回城了。這是八月裏一個不太熱的晚上,劉建國卻正打著個赤膊,坐在竹鋪上看書,看《青春之歌》。那時候這本書被視為“黃書”,因為裏麵充滿了小資產階級情調,投身於革命的女主角林道靜居然跟兩個男人睡過覺,怎麼說也不幹淨。革命者的身體是純潔無瑕的,就好像昂貴的玉,思想和身體都應該無可挑剔。林道靜和兩個男人有染,是資產階級臭小姐在革命,假革命。“這本書有什麼看的?”馮建軍翻了翻說,“這是一本被查禁的‘黃書’。”

“莫說得那麼嚇人。”劉建國說,“從隔壁人的手上借的。”

兩人說了會兒書的事,劉建國的媽媽就做好了飯,留馮建軍吃晚飯。兩人吃過晚飯,馮建軍才把填表的事告訴劉建國。劉建國聽完馮建軍的苦惱後,很大氣的形容一昂頭,“這無所謂的,”劉建國說,“就如實填。招工進去了是件好事,不招工進去也是件好事。你們那號工廠,說老實話,沒有人願意進去,又不是全民單位”。

但是有人願意進去,這就是彭嫦娥。

彭嫦娥的父親與賀廠長私交很好,這種私交不是稱兄道弟的私交,而是世交。彭嫦娥的爺爺和賀廠長的父親是拜把兄弟,在舊長沙時代還有點名氣,當然不是好名,雖然也非講霸道的惡名,但與講勇鬥狠多少有點關係。彭嫦娥的父親聽說長虹皮鞋廠馬上會收為區辦工廠,就決定把女兒送到這個臭烘烘的皮鞋廠,好成為一名正式工人而解決家庭負擔。彭嫦娥有兩個姐姐和兩個妹妹,被左鄰右舍取笑為“五朵金花”。彭嫦娥是五朵金花中開得最豔的一朵,另外四朵金花就隻能是“喇叭花”了。“五朵金花”中最上麵那一朵有了正式工作,另外一朵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下鄉當了知青,而這一朵高中一畢業又是下農村對象,他可不願意這一朵——五朵中他最喜歡的“金花”,又離開他,到農村裏去修地球。當賀廠長在一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