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1 / 1)

彭嫦娥很驚訝,瞧著這個對她好的她很愛的青年。她己經不記得這件事情了,這件一度也讓她不愉快的事情,在她童年的腦袋裏並沒占據多長時間便被很好地忘記了。但這件事情也曾經讓童年的她感到過羞愧和不安,因為H機械廠的一些人在背後對這件事情很有看法,甚至還公開議論過此事,認為老實人馮清明一家之所以家破人亡,就是這個多事的小女孩看見了馮清明手中的竹竿捅瞎了毛主席像的左眼睛。而她的父親彭股長,在一些人眼裏那就更不是東西了。幸虧時間把人們心裏的意見抹平了,就像熨頭把皺巴巴的衣服熨平了一樣。時間也讓他們一家人淡忘了這件事。時間是最好的消除不悅的衝洗劑,什麼大事小事擱在時間的軌道上,都像我們啐在水泥地上的唾沫,用不了一個時辰的太陽照耀就徹底揮發了似的。但現在——這件被許許多多後來的生活擠到遺忘之角的事情,又隱隱約約地跳到時間和空間前麵來了,仿佛是一隻鳥飛進了臥室,並在窗台上跳躍著。她不安了,那個十歲的仇視著她的馮建軍(幾乎被她遺忘了)猶如一隻凶猛的小狗,對著她狂吠。確實,如果不是他向她描述當時的情景,她將永遠想不起這件事情,甚至都想不起那張仇視著她的臉了。我們常常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進行很好地拋棄,這是因為我們的腦殼裝不下這麼多事情。我們的腦袋裏有一個很出色的管理員,它總是在不斷地清倉查庫,把許多新生事物擺在重要的位置上,把另外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盡量往看不見的地方放或者努力去舍棄。它是一個最忠實於自己的“傭人”,總是在腦袋裏搞衛生,總想把腦袋打掃得亮堂堂的,讓主人心情舒暢。彭嫦娥的腦海裏就有這麼一個盡職盡責的管理員,但這個管理員在這件事上卻無能為力,雖然它想把這件“舊家具”從窗戶裏扔出去,但它沒有這份力量!應該說,當她聽到馮建軍有滋有味地講這個故事時,她一臉蠟白,腦袋裏那個“管理員”被打暈了,思想便如一群老鼠在腦海裏亂竄。“你現在可以報複我了。”她沒有力氣地說,兩隻眼睛憂傷地看著他,“我隨你怎麼報複。”但他說的一大堆安慰她的話,又平息了她內心的騷亂。她確實沒有看到從他眼睛裏投射過來的仇恨她的目光,她看到的仍是那片對她充滿愛情的目光。她深深感動了。“我永遠是你的,”她說,“你想怎麼待我,我都不會有怨言。對不起,我對不起你。”

“那不是你的錯。你那時候小。”他顯得很明白事理,“我不怪你。我本來不想告訴你這件已經過去的事,是你總是問我,我懷疑以後告訴你,反而會讓你生疑。沒什麼,隻要我們是真心真意地相愛,這件事就不算事情。真的咧,相信我。”

現在,這件事情從她母親嘴裏說出來,她雖然不吃驚,但卻不安了。這畢竟是一件事情,而且是一件這麼多年過去了卻無法擺脫的事情,就像我們曾經看過的一本好書,很多年過去了,我們卻仍記得這本書的大概內容,至少別人一提及,你馬上就可以想起有過這麼一本書。“媽,我師傅不是個壞人。”她提高聲音極力為馮建軍辯護,“他對我很好,好得我都說不出口。他說他不怪我,一點也不怪我。”

“你曉得他不怪你?”母親審視著她,“人心隔肚皮,你是他肚子裏的蛔蟲?你知道他心裏打的什麼算盤?你能看得出他的心是紅的嗎?”

“他說他不怪我。”彭嫦娥的聲音提得更高了,“他說他根本就沒想過要害我。”

“也許他真的不怪你。”母親進一步指出道,“但是他會怪你爸爸,他養父是你爸爸送到公安局去的。他養母江笑月是這件事發生後,跳樓自殺的。你怎麼這麼不動腦筋想想這事?即便他現在是真對你好,也不會一世對你好,我隻告訴你。”

彭嫦娥哭了,對自己的愛情是否長久沒有把握了。“媽媽,我不想聽,別說了。”她大聲說,嗚嗚嗚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