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來鍾,馮建軍和李躍進一前一後地步入了何斌家裏。何斌要求他倆進門脫鞋子,“脫鞋子。”何斌提醒他倆說,將他倆攔在門外,從門旁的白塑料鞋架上拿出了兩雙布拖鞋扔在他倆腳前,一笑。
何斌住兩室一廳的房子,住的是他愛人單位的房子。搬進去前,房裏進行了一番裝修,主要是裝修了客廳。地上貼了醬紅色地板磚,牆上貼了深紅色磚紋牆紙,掛著一幅圖案古怪的羊毛掛毯和兩幅黑鏡框灰色調的靜物畫。寶麗板包門並做了門套窗套,上麵吊了二級頂。一排皮沙發,一套矮組合櫃,著上去有點像小咖啡吧。“屋裏裝修得蠻漂亮嘛。”馮建軍坐下後,打量著客廳的擺設說。
“1990年結婚時裝修的。”何斌說,“當時錢不多,不然會裝修得更好些。”
“已經蠻漂亮了,再漂亮那不是天堂了?”馮建軍笑笑說。
“什麼時候出來的?”何斌瞅著他。
“今天出來的。”馮建軍接過何斌遞給他的駱駝煙,點上說。“你現在在哪裏做生意,屋裏搞得這麼漂亮?”這是他來的目的。
“我做什麼生意?我在劉建國的公司裏打工。”何斌說,抽一口煙。
“劉建國開了公司?”馮建軍裝作不知道地問。
“劉建國開了個華南建材貿易公司。”何斌說,“注冊資金兩百萬,專做鋼材、水泥、地板磚等與建築有關的生意。我在他公司裏主要是負責外事方麵的工作。”
他說了很多,主要是介紹劉建國公司的業務範圍和自己的職責,最後他說,“劉建國的手也真長,伸到俄羅斯去了,跟俄羅斯做鋼材生意,把俄羅斯的鋼材搞了過來,下個月在上海港口交貨。你看他的手伸得長不長?劉建國現在有架子了呢,訓起人來頭頭是道。”
“沒罵過你吧?”李躍進說。
“對我也提出了要求。”何斌笑笑,“要求我學好普通話,跟外地人談判時,用普通話交談,把自己的檔次提高。還要我抓緊一切時間,提高自己的英語水平。劉建國對我交代說:‘我們的公司,將來要成為跨國大財團公司,你負責外事業務,英語很重要。’”
“麻花樣的。”李躍進說,不屑地仰起頭。
“你在建國公司拿好多錢一個月?”馮建軍說。
“一千塊錢。”
“一千塊錢一個月又不多。”李躍進看不起道,很用勁地伸出兩個指頭,“我擺兩個桌球台,卵事不想,一個月都有兩千塊錢的收入,崽騙你的。”
1992年時,工薪階層的人均工資是兩百元一個月,一千元不算多也不算少。“馬馬虎虎過得去。”何斌說,“我要求不高。三個副總經理都是拿一千元一月,都是大學畢業生。那兩個副總經理比我年齡小幾歲。現在好多大學生都下海了。”
幾個人說了氣這方麵的話,馮建軍忽然把話題直指張小英說:“張小英還好不?”
“張小英在公司裏負責財務方麵的事情。她是一把理財的好手。”何斌回憶起她的過去進行比較道,“我覺得她不像以前那樣溫情可愛了。她臉上已沒有了以前的那種溫情,性格有些變。可能是我的錯覺,反正我覺得她人變得很厲害了。”
“是的是的。我也有這種感覺。”李躍進說,“你這一說,我更加有這種感覺。我看見過她幾次,沒打招呼,我是覺得她的那張臉垮了下來。正是你說的,沒有了那種女人的溫情,而且我覺得她臉上繃著豬肚子一樣。所以我現在不理她。”
“也可能是她年齡大了,畢竟不是二十幾歲的女人了,反正我說不準。”何斌很隨便的樣子望著馮建軍,“你自己去觀察,她臉上的肉跟繃起了一樣,不是很舒服。”
馮建軍把頭搖了下,“我不得去特意看她。”他說。
馮建軍覺得自己跟劉建國的反差太大了,這就好像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劉建國是大老板,他是什麼?他是從長沙監獄出來的一無所有的勞改釋放犯。無論何斌和李躍進怎麼看張小英,張小英在他心裏永遠是一隻天鵝。即使她變得再厲害,再刻薄,她仍然是一隻天鵝。那天晚上從何斌家裏走出來後,他的心裏空空的,什麼都沒裝下。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行走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裏,一切都離他很遠很遠似的。我還不如在牢房裏呆著呢。那天晚上,他睡在李躍進家客廳的沙發上,悲觀失望地想,走出監獄時那種輕鬆自由了的好心情,隨著一個一個的見聞一點一點地消失了。我就剩下明明了,我是她的親生父親。明天我要從李躍進身上扯一百塊錢,買點東西送給她。明明,你不會也不理睬你這個沒有用的爸爸吧?他看著窗外黑黑的天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