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6章(1 / 3)

我見到李躍進時,李躍進己躺在殯儀館運來的可以供人瞻仰遺容的有機玻璃棺材裏了。他穿著一件金頂針名牌西裝,內裏一件白襯衫,係了根紅領帶,臉上還打了紅(殯儀館的一個老師傅為死者化的妝),頭發還做了個上峰頭,看上去不像死了,倒像躺在那兒睡午覺。玻璃棺材放在一塊垂下來的銀幕樣的大白布後麵,白布上方的中央,掛著一個黑布紮著的鏡框,鑲著李躍進的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的李躍進很年輕,看上去隻有二十幾歲,一臉稚氣,祭幕前擺著一張紅漆方桌,桌上擱著魚、肉、雞和水果等等供品。一個香壇,裏麵插著幾支檀香,香霧在圍繞著照片繚繞。一切都是那樣令人困惑和神秘。我隻是簡單地看了眼李躍進的遺容,就退了出來,退到街上站著。我有點忌諱死人,我怕死人到我腦海裏來而給自己帶來晦氣。這種心理讓我不敢再走近玻璃棺材觀望。

馮建軍站在街上抽煙,靠著一棵法國梧桐樹,眼睛卻盯著祭幕上李躍進的遺像。“樂隊來了,”我對馮建軍說,望著還在好遠就吹得很熱鬧的樂隊。他們吹的是《血染的風采》:“也許我告別將不再回來……”他們吹得很用勁,一路招惹著很多細伢子圍著看,便嘻嘻嘻地笑。

長沙人辦喪事總是請兩撥樂隊,一撥國樂隊,那是二胡嗩呐鑼鼓鈸子之類的東西;另一撥是管樂隊,大號小號圓號黑管電子琴之類的樂器。管樂隊演奏的歌曲震天動地,但絕對與死人無關。《血染的風采》隻是開頭,接著又是與喪事風馬牛不相及的《八月桂花遍地開》和《在希望的田野上》。你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他們是在吹自己吹熟了的歌曲,不管歌曲是歡樂的,抒情的或悲壯的,一概不論。他們的目的是給喪事增添熱鬧,讓更多的人來看熱鬧,而不是增加傷感。這就好像是商店裏招攬顧客,商店裏需要熱鬧,而熱鬧也需要商店,喪事自然是需要熱鬧的,而且是越熱鬧越好。

管樂隊裏有一個女歌手,還有一個男歌手,他們輪番著唱歌。剛才所說的那幾個歌曲是那個女歌手唱的,現在輪到男歌手唱了,因為女歌手要休息一下嗓子。男歌手唱香港勁歌,唱《來生緣》,唱《路邊的野花不要采》,唱《萬裏長城永不倒》,這些響亮的樂器裏吹出來的樂曲聲和歌聲把幸福街的這個下著毛毛細雨的晚上弄得很熱鬧。

張小英走來了,她穿著一身黑裙子,不知她是有意這樣穿,還是無意這樣穿。黑裙子很亮,使她的臉顯得很白很端莊。劉建國沒來,他到北海操心他的那塊地皮去了,公司裏是張小英主事。我走上去與她打招呼。“張小英,”我說,“你來了。”

張小英看見了馮建軍,馮建軍就站在我身後,站在那棵樹下瞧著她。“嗯囉,”張小英把視線落到我臉上,“我來參加李躍進的追悼會。”

“我也是來參加李躍進的追悼會。”我說。

張小英的臉朝著那幫吹拉彈唱的管樂隊,這張臉上已失去了從前的那種嫵媚,但更端莊了。一個認識張小英的女人走過來,非常熱情地跟張小英打招呼,她跟張小英說話時,我又退到馮建軍一旁站著。馮建軍的臉沒有朝張小英看了,而是盯著祭幕上眼睛正視前方的遺像。“你不去跟張小英打招呼?”我問他。

“沒有必要。”馮建軍嘴裏說了這四個字。

我知道他還愛著張小英,他為張小英離婚,到頭來什麼也沒得到。他是那種把生活打爛,卻沒有把生活重鑄起來的失意者。“你以後打算搞什麼事?”我心裏很同情地問他。

“我這樣的人能搞什麼事?”

“你一開口就是一口悲觀論調囉?”

“我又能搞什麼事?做生意,沒有錢。想到哪裏去找點事做,別人又不要我。”

他一臉灰暗,“隻能混一天是一天。”

“要對自己有信心。”我給他打氣說,“人最不能服輸,一服輸人就沒氣了。”

他陰陰地一笑,“信心從哪裏來?”他鎖著眉頭說,“我現在隻想打口飯吃,你能介紹我到哪裏做事不?就是掃地守門我都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