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 37(1 / 1)

高二最後一個寒假,我無意中在一家餐廳看見了正在賣力工作的陸一航,心中很是詫異。他見到我時隻是尷尬地笑笑,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又忙活他的工作去了。

我在餐廳外麵一家小奶茶店裏一直等到他下班出來,他看見我站在路中間像個到處耍酷的女**一般,一股子趾高氣昂的勁兒,眼神十分挑釁地攔住他的去路,驚訝得以為撞上了外星人。

我說:“你在那家餐廳打寒假工的不是?”

他沒心沒肺地回了我一個笑容,說:“是啊,感到很意外嗎?”

“是挺意外的。”我跟在他旁邊邊走邊說:“沒想到啊沒想到,你不好好在家啃你的課本,在這裏來瞎湊什麼熱鬧?”“我姐的病需要醫藥費,我出來能掙一點兒是一點兒。”陸一航目視前方,不緊不慢地說道:“借的錢都快用完了,醫院裏的藥又不能停。”

“你姐姐好些了嗎?”

陸一航把頭偏過來看了我一眼,搖搖頭,無可奈何地答道:“情況很不好。”

“怎麼了?”我說。

“血管已經紮了很多針孔,現在護士給她打點滴的時候都不知道該紮哪兒了。”陸一航皺眉道。

“怎麼會這樣?這也太誇張了吧?”我不可置信地驚訝道:“你姐姐的病情不是已經穩定下來了嗎?怎麼現在這麼嚴重?”

“張曉,你可知道,我姐姐這是急性白血病,無藥可醫的。”陸一航聳肩,慘淡地一笑。

我無法再接他的話說下去,人世間的生死離別此時仿佛就擺在我的麵前,無法回避。縱然它們此時還沒有與我過分接近,碰觸,但我已經對身邊那些真實劇烈的例子感到驚駭不已,我有時候甚至已經無法掌控自己對它們的偏見和恐懼。

我在他人麵前從未顯露過自己憂慮消沉的一麵,這類心境,如同出醜後的羞恥之心,畏懼被眾人知曉探索,小心隱藏,躲躲閃閃,直到身邊的姐妹一個接一個地離開,內心積壓許久的消沉意誌才如揭開的創傷一般,一點點顯露出來,緩慢隱忍。

我努力地不去想它們隱藏在背後的悲觀的一麵,也不去總結它們如何改變我的觀點和生活,我努力做到心平氣和地度過每一天,渴望某天重新遭遇相似的事情時,能夠變得更加穩定平和。

我們總會時不時地陷入別人的經曆和故事中無法自拔,等到意識到自己的多餘和徒勞後才發現,它們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融入自己的觀點和態度中,於是我們看著別人的故事,想起自己的故事,然後欣然落淚。

我並不清楚陸一航所謂的急性白血病有多麼恐怖,但當它終於在一個星期五的早晨奪走了陸一航姐姐的性命時,我才猛然發現,原來死神時時刻刻都站在我們身邊。

這已經是高三正式開學的日子,細數下來,是開學的第七個星期五。

我們還在教室裏作一套數學測試,陸一航接到他母親打來的電話,臉色一暗,丟下手中的筆二話不說就往醫院跑,當時我並不知道是她姐姐過世的消息,也沒有大驚小怪地問他,心裏隻是認為他姐姐可能又發病了,僅此而已。

等到考試完畢走出教室後才聽班主任高傑說,陸一航的姐姐已經在當天上午過世。

消息來得太過突然,班裏的同學還都沒有緩過神來,最終確認事情的真實性後,個個扼腕歎息,搖頭不已。

陸一航因此請了三天假,去料理她姐姐的後事,回來時眼圈發黑,整個人頹萎不已。

那三天,或許是他迄今為止的人生中,直麵麵對的最為鮮血淋漓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