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鳳:“你們先聊吧,我來做記錄,也算給戴導搜集一些資料,為競爭導演崗位作些準備,嗬嗬。你們每個人的想法,無論是小說、藝術、劇本、電影還是拍攝方麵有何高見,隨便閑扯,讓他有個預備,到時候也好磨合。我聽說,戴導與秦總的第一次合作,因為溝通不夠充分,還是有許多分歧沒有達成一致。對這一點,我知道,戴導心裏一直有愧疚的,嘴裏老念叨著。”
真是一個玲瓏剔透的女子,難怪戴維會啟用她做助理,文瑾心想。
蘇穎便從包裏掏出一支鋼筆來,笑道:“省得你費工夫記,我這裏有支錄音筆,到時候轉到你電腦裏就行了。”
秦劍笑道:“這新式武器一來,我們哪還敢說話啊?”
“得了吧,秦總您,什麼長槍大炮導彈的陣仗你沒見過?況且咱們今天隨便海聊,也不發表,權當好玩的遊戲得了。”柳鳳與秦劍見過幾麵,也算熟悉,所以話語間也就不那麼拘謹。
文瑾:“也是,既然今天大家聚到一起的理由是,為《輪》的拍攝開第一次碰頭會,那敞開來聊,做做記錄都是題中應有之義。”
大家於是笑笑,就各自喝茶,吃點心堅果,問候著各自的近況。慢慢,也就把錄音筆給忘了。
柳鳳是個伶俐人,揀個大家閑話間的空隙,從旁邊書架上拿了一本書下來,說:“這本何知琳的《宋詞楚韻》,獲過文學獎的,你們覺得怎麼樣?”
小張拿起書:“這本書裝幀挺不錯,你別說,我還看完了。一開始,真的被她敘述的手段驚倒,太有才了,這種才氣,不像某種暢銷寫手按照暢銷手段所規定的那樣,定期展示一下或者說隻局限於哪段話哪個章節,她的卓絕的才氣是於通篇都保持著一種氣韻,每個細節都精致到無以複加,一節電光,一陣風,一朵雲,一個眼神,一句話,一件事,一塊桌布,一段時光……每個微細都可以鋪陳到極致,具體到用語行文卻又是不肯浪費的,字是常規的字,句子精練短小,讀出來卻特別得讓你目瞪口呆,一時歎為觀止。
“我看她的書,看了好幾十頁都還在一種被她的敘述功力驚著的感覺中,直到她開始敘事,也即從海量的物、情、境的描述中進入人物故事的展開,才慢慢有了別的看法。”
秦劍:“但是,何知琳雖然駕馭文字的能力很強,但有時候也會過分陷入句子,拔出來的時候,故事已經沾了泥。”
小張:“這正是我要就她的故事說的。”說完笑著朝秦劍敬了一個手禮。
文瑾:“嗯。我也比較佩服何知琳在駕馭文字方麵的才能。隻是對她為小說人物的命運安排感到一絲疑惑。《宋詞楚韻》裏麵的人物,凡不甘屈服於命運想努力追求的,或執了真純之心想守護一片美好的,必沒有好結果,或絕症而亡,或自殺而死,比如J與C。甘於命運順從命運安排的也沒有善終,比如主人公,竟慘死於一個所謂朋友之手。而離經叛道的不遵常規行事的,比如主人公女兒,以及蹂躪了主人公又棄之於不顧的K,還有不甘於命運在歪路上打拚者如D,他們卻都有不黯淡的結局。女兒去國外過幸福生活了,雖沒有描寫外國的事,但到了與愛人出國這一步,也算是一個出路。K則一直過著他小康的安寧生活去了,D則竊得了主人公的那些錢財,如不被抓,後輩子就可以圓他富豪的謊過他真正的富豪生活了。總之,感覺積極的努力抗爭與妥協服從生活一時都不是好的方式,倒是缺心眼或坑蒙拐騙才能將生活的軌道過到滋潤裏去。”
蘇穎:“我當時讀完小說也有這感覺,小說描寫極細,然跳出小說細部來看每個人物最終命運這樣一個大走筆,發現不但這裏麵缺乏了一種也許是作者想著力體現的、暗藏於現實生活裏的深刻哀矜,卻反倒映出了一個整體社會的陰暗,掩卷後,感覺到作者對人生一種大消極的無力哀歎。”
秦劍對此表示讚同。
一旁的小張又說:“我甚至認為,文瑾姐你寫的《珠海洗石》雖是短篇,卻更讓人由衷生發出麵對莫測的命運人類自身無法根除的悲涼之感。”
秦劍就附和道:“小文是深藏不露之人,筆下的功夫,對生活的悟性,那家夥,那敢情是,那不是亂蓋的。”
文瑾一聽,誇張地裝做有些得意:“呀,你們還細讀了我的小說啊,了不得,能得商海奇才文間驍將的誇獎,可不是容易的事。哈哈!”
秦劍拿起一支雪茄,從兜裏掏出小剪刀,剪去雪茄兩端的封口,然後點燃,悠然吸了起來。“獲獎作家中,除了何知琳,方越的長篇也不錯,我讀過他的兩部長篇,《直擊現場》和《角力》。《直擊現場》還獲過文學獎。我覺得,從藝術成就上來說,《角力》更應該獲獎。那裏麵人物眾多,故事一個接一個,堪稱浩瀚,重要的是,每個人物個性複雜豐滿,有一種超越生活本身卻又直麵真實的真實。後來我想了很久,為什麼這部小說沒能獲獎,反而會是《直擊現場》?閑餘研究了一番咱們國家的評獎製度,發現它不獲獎是有道理的。它裏麵的每個人物黑黑白白,正義的間隙裏夾雜了小邪念,邪惡的停頓中又有善良和熱情的反光,具有強烈個人欲望的政治比拚中又包含了治國安民的理念,諸如此種,構成了一幅真實而跌宕起伏的生活畫卷。小說的行文運筆不時還可見明清小說的遺風。”